已經這樣發火了,他們這樣直挺挺站著真的好嗎?
汪孚林確實不想沒事就當磕頭蟲,更何況,他敏銳地感覺到,朱翊鈞的這股怒意,確實不是衝著他們來的。而且,他甚至可以進一步斷定,這些被小皇帝親自挑進乾清宮中,近水樓臺先得月成為近侍的太監,之前肯定是急功近利想要表現自己,因此察言觀色,覺得小皇帝應該是打算逐漸拿回皇權,於是故意就挑著張居正驕奢淫逸的事情來說。可你說就說了,關鍵時刻面對一定的壓力就立刻開始撇清,這讓朱翊鈞情何以堪?
說到底,張宏實在是老謀深算,一旦小皇帝由此意識到自己親自挑人也未必牢靠,那麼接下來又會是怎樣的態度?
“滾出去!”
這絲毫不加任何指代的三個字,汪孚林聽了卻絲毫沒有任何動容。士可殺不可辱,大明朝的文官們可是以“風骨硬挺”出名,到底還不是清朝那些奴才,他絕不認為,朱翊鈞這話真的會衝著自己來。畢竟,不大見皇帝的臣子如果因為一言不合就遭到“滾出去”的待遇,外頭不得譁然一片?
最重要的是,他心知肚明自己絕對只是起了個頭,撩撥到皇帝怒火的,恰是那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太監!
果然,幾乎沒有太多遲疑,就只見那幾個太監滿臉倉皇,卻是連求饒解釋都不敢,紛紛弓著身子面朝皇帝往後退去,須臾,汪孚林就非常滿意地看到,這間東暖閣裡就只剩下了朱翊鈞以及張寧,還有自己。看到張寧那張臉顯然緊張極了,他趁著朱翊鈞不注意,丟了個眼神過去讓張寧稍安勿躁,自己卻長揖行禮道:“皇上息怒,臣之前只是實話實說,若是有言辭不當,還請皇上恕罪。”
把那幾個平時東拉西扯非常能說,關鍵時刻卻一個個忙著撇清自己的傢伙趕了出去,朱翊鈞的心情這才勉強好了一點。見汪孚林那不卑不亢長揖行禮的樣子,再看到張寧也隨之躬身,他看著覺得遠比那幾個磕頭蟲來得順眼,當下自以為非常大度地擺了擺手。
“不是你們的錯,都起來吧。都是那幾個傢伙亂嚼舌頭,如今發現事情不對,卻又立刻改口,簡直目無君上,可惡!”再次罵了一聲之後,朱翊鈞就看著汪孚林,沉聲問道,“剛剛張寧所言,包括真定在內的各府縣迎接張太夫人,你可有什麼要補充的麼?”
汪孚林既然不確定錦衣衛劉守有到底是不是已經投靠了皇帝,他就選擇了實話實說,隨便補充了幾條張寧沒提到的,然後才把話題轉到了自己非常熟悉的小節上。
“皇上,太夫人到了真定的時候,聽過畿南三大的說法,曾經想要去真定府隆興寺內祭拜那座千手千眼觀音像,但考慮到可能驚動太大,而且魏公公一路行來,已經很辛苦,日程又緊,最終就放棄了。而接下來其他府縣,太夫人畢竟年事已高,不耐應酬,所以大多沒有和當地守臣多做接觸,都是張家長公子張敬修出面。主司們的饋贈大多是土產,少數也有文房四寶,但大概是考慮到有臣這個出了名挑剔的御史在,貴重的東西不多。”
說到這裡,汪孚林就笑了笑說:“臣將這些饋贈一一記錄存檔,皇上若要看……”
他從袖子裡拿出一本摺子,雙手呈了上去:“但恕臣直言,臣畢竟只是從真定陪伴太夫人到京城,沒走太多路,真定以前各地主司迎來送往以及饋贈如何,這要問司禮監魏公公。”
朱翊鈞沒想到汪孚林不但是嘴上說,而且竟然還落在紙面上,深知嘴上說話不可靠的他頓時眉頭一挑,心中更生出了幾分莫名的好感,畢竟字據這種東西那是最容易出事的。而張寧則是一面在心中暗自咂舌於汪孚林真夠大膽的,竟然就這麼當面在這絕對稱不上保密的乾清宮遞張居正的“黑材料”,一面卻趕緊開口說道:“皇上,奴婢不像汪掌道這麼好記性好筆頭,也沒這麼做準備,回頭也一定具折細細稟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