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這一走,王畿就笑眯眯地說道:“想來小汪巡按有一肚子話要問吧?比如說,夫山這麼大名聲,又不是身份有干礙的人,幹嘛跟著我到了濂溪書院卻不肯表露身份?又比如我為什麼一大把年紀不肯在家好好歇著,非得大老遠跑廣東這麼大老遠來?又或者,呂光午放著在新昌好好的呂三老爺不當,非要滿天下尋訪奇人異士,混跡於三教九流之中?”
第一個問題,汪孚林本來準備是打算旁敲側擊問一下何心隱的,而第二個問題,他卻不打算問王畿,畢竟兩人沒這麼熟。至於第三個問題,他卻壓根不奢望何心隱會告訴他,畢竟,不是他杯弓蛇影,何心隱讓呂光午去做的事,已經不是所謀甚大這四個字了。可此時此刻,王畿卻直截了當反問了出來,他就有些進退兩難了。在仔細斟酌了片刻之後,他就把心一橫問道:“我確實心懷疑惑,龍溪先生和何先生能否賜教?”
“你知道如今陽明先生傳下的心學,有多少傳人?“
汪孚林哪怕曾經師從於王湛兩大學派出來的方先生和柯先生,但對這個卻真心沒什麼研究,唯有老老實實搖頭。
好在王畿對此絲毫不以為忤,反而掰著手指頭對他說道:“我就只說你認識的吧,我和夫山且不必說,耿定向是你鄉試的主考官,焦竑是崇正書院的山長,至於宋儀望,你應該才見過不久,他現在是應天巡撫。然後是史桂芳……咳,我這記性不大好,史桂芳是白沙一派的,卻不能算是心學傳人……還有就是如今回老家頤養天年的前首輔徐華亭徐閣老,還有剛剛過世的趙文肅(貞吉),對了,這兩位你應該沒見過。其餘一堆人,我說了你也不大認識……”
儘管王畿說得彷彿纏夾不清不大分明,但汪孚林聽在耳中,頓時暗自咂舌。畢竟,這龐大的王門弟子絕對可以說是一股龐大的政治力量。然而,王畿轉瞬間便詞鋒一轉道:“你別看人多,而我還算是先生關門弟子,可大家卻是各自際遇不同,甚至有些人之間還是死對頭,彼此之間恨不能你死我活。就算是同一個老師教出來的,大家對於心學也各自理解不同,所以不過是一盤散沙而已。而且,出仕的人,和我們這些出世的人又不同。”
“出仕的人在官場輾轉騰挪之間,哪裡還能講學,哪裡還能鑽研,和昔日學友之間的交情也就淡了,甚至視之為異端,寇仇。就是彼此性情還相投的學友,就比如我,和羅近溪的交情算得上很好,可他也沒少罵過我。總而言之你記住,王學之人別說結黨,多於五個人坐在一起,不打起來都算是好的。”
聽到這裡,汪孚林終於是隱隱品出了幾分滋味來,頓時心中一動。王畿彷彿是在特意說明,王學之中門派眾多山頭林立,所以是一盤散沙?可對他說這個幹什麼,他又不是錦衣衛,也不是東廠,又沒有去調查王學弟子是否對朝政有害的任務!
而王畿在一大堆東拉西扯後,突然又拐回了正題:“我和夫山一塊到廣東來,是廣州府龐知府邀請的,他一向便最是敬慕王氏心學,也算是大半個心學弟子,故而有此請,但之所以夫山沒有亮明身份,是因為廣東總督凌雲翼曾經對人聲稱夫山是離經叛道的異端,而且當年扳倒嚴嵩,夫山出力很大,兼且又是由道士入手,走的是邪道,所以有人得位不正,不免擔心夫山再次劍走偏鋒,使自己重蹈覆轍。當然,夫山在家鄉倒騰的那一套,也很招人恨。”
汪孚林心裡終於明白,王學這麼多傳人,在外講學的何止何心隱一個,為什麼歷史上張居正非要讓人殺了何心隱不可。一來是震懾,二來又何嘗不是因為這個老人威脅太大?何心隱從前能夠買通道士去對付嚴嵩,那以後能不能買通太監去對付張居正?等等,買通太監去對付張居正!
見汪孚林登時拿眼睛來看自己,目光中分明流露出了深深的震驚,何心隱和汪孚林相處過月餘,知道那是一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