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海風陣陣,漆黑之中,幾點火把的光芒緩慢前進,最終在一處僻靜小港灣處的一條單桅白艚船前停了下來。一馬當先的汪孚林抬頭看向船頭,見船頭只得一盞燈籠照射,顯得晦暗不明,但那手扶船沿,正等候他們的英偉人影,除了呂光午還有誰?
據回來報信的呂氏家僕說,之前他們悄悄掩來的時候,船上收了船板,也沒有繩梯,再加上船頭頗高,要想登船隻能攀爬,而呂光午授意兩個家僕在樹叢中弄出一點動靜,吸引留守的人到船頭後,自己獨自鳧水從船尾上船,以一敵四,不到盞茶功夫就大獲全勝!
想到當初倭寇圍城時其率軍星夜馳援的場景,想到其在寺中怒擊僧兵的情景,想到其只因為何心隱一封信一番囑咐,便行走天下遍訪草莽之中的能人異士,汪孚林此時忍不住暗自讚道:“真英雄也!”
他和鄭明先押著付雄從船板登上船頭,見四個人垂頭喪氣坐在呂光午腳邊,靠近艙門處,則是捆了兩個體貌迥異的佛郎機人,便立刻問道:“呂師兄都問過了?”
“不過是幾個只有一條船的小蟊賊,土雞瓦狗而已。”呂光午連當年倭寇的攻勢都親眼看過,親身經歷過,對於這種一條船幾個人的小打小鬧,自然半點沒放在心上。汪孚林瞥見付雄臉色發黑,顯然是因為被稱作是小蟊賊而很不服氣,他也不理會這傢伙,囑咐呂家幾個家丁看管眾人。卻請呂光午和鄭明先隨自己來到了船尾。這裡地方空曠。漆黑的夜色和幾乎同色的海水之外。便是寂靜的港灣,尤其適合密談。
畢竟,之前在漁村時,為了能夠一網打盡付雄這一夥,他們的所有精力都用於佈置和等候,至於將來的計劃,在資訊不明的情況下,不好提前制定。畢竟。付老頭說出來的話實在不值得信任。
聽到汪孚林轉述的,從付雄口中問出的關於林道乾和林阿鳳這兩大海盜頭子的一些資訊,鄭明先之前已經知情,而且對汪孚林到底沒那麼多瞭解,倒沒有太大反應,呂光午卻立時眉頭一挑問道:“你想招撫?”
這時候,鄭明先方才驟然吃了一驚。倭寇海盜都是一類貨色,招撫之後也是復叛,汪孚林怎麼這麼輕率?
汪孚林看出鄭明先的疑慮,便坦率地解釋道:“海盜來去如風。追剿容易,要完全剿滅難。這其實和打羅旁山瑤民的難處有異曲同工之處,這些傢伙都是敵去我來,敵來我走,說到底就是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的游擊戰戰術,所以官兵每次竭盡全力追剿,也就是管用一時,大軍過去之後,照舊會死灰復燃,可謂勞民傷財卻戰果寥寥。”
見呂光午顯然認可這一點,而鄭明先則是並未被說服,他就詞鋒一轉道,“當然,我也知道,最初的汪直徐海等人也好,後來的林道乾林阿鳳等人也罷,全都是滑胥至極的大盜。之前每次朝廷招撫時,他們都是藉此漫天要價,隨即佔據膏腴之地,又趁著官府倚重他們去剷除別的海盜時大肆擴充實力,繼而又復叛,都是些首鼠兩端的貨色,所以朝廷招撫此等人,往往用的是分化離間之計。久而久之,他們也有所提防。”
招撫其部下,不赦其首腦。以至於部下為了榮華富貴,常常斬其首腦作為進身之階。古往今來,這是官府對付綠林好漢以及起義軍的不二準則。
呂光午見汪孚林並非不知道其中規則,不由饒有興趣地問道:“那你想怎麼招撫?”
“呂師兄和鄭先生對於佛郎機人知道多少?”
汪孚林先是如此一個反問,不等呂鄭二人回答,他就給他們普及了一下歐洲大陸勢力分佈圖,順便普及如葡萄牙西班牙之類的汪版譯名——當然,他完全把這推到了賈耐勞身上,聲稱這是自己從天主教傳教士那兒聽來現學現賣的——而除卻介紹了那些歐洲國家之外,他還順便解說了一番那些彈丸小國對於非洲亞洲美洲的殖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