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和皮埃爾·勒韋迪他們家是同一年破產的。”
勒韋迪…一個被人遺忘、被人忽視的詩人,可可強調說…在她的一生中佔有重要位置;後面我們會看到。他給她講述過自己的青年時代。她記得勒韋迪講過的每一句話,經常拿來引用,並與自己的身世混為一談:
“我家以前做酒生意都是現買現賣。那時候還沒有阿爾及利亞出產的酒,主要都是南方的酒。要是把兩個銅板現買的酒賣出三個銅板,那就算賺了;可要是三個銅板買的酒只賣了一個銅板,那就賠了。那一年,酒多得只能往溝裡倒,那可真是可怕的低潮。我那時候還是個孩子,聽大人們說起過很多破產的事兒。那時我祖母總是嘀咕說,咱們家在這兒待不下去了,這兒沒人不認識咱們。
“我姨媽家的房子特別好,在當時值很多錢。特別整潔,只是我住在那兒的時候沒有意識到。不過要說我現在為什麼喜歡有條理、喜歡舒適、喜歡整齊劃一、喜歡衣櫃裡好聞的衣服味、喜歡打磨得很平滑的木板,那還得歸功於我的姨媽們。住在她們家的那些日子培養了我的這種品性,這是法國人才有的品性。這些可不是我從小說裡學來的。”
說了半天,這些姨媽到底什麼樣呀?從來沒聽她提起過她們的名字,也從來沒有形容過,只說是大鼻子、白頭髮,穿得一點兒也不講究。這難不倒我,我可以像親眼見過一樣描述出她們的模樣,衣服或黑或灰,頭髮直直的,梳著髮髻,兩手枯乾,目光冷峻,平坦的胸前交叉圍著一塊黑頭巾,脖子上繫條黑帶子。要問她們是幹什麼的?反正不是農民,我知道她們有財產,有農場,有土地。
“桌子上永遠那麼幹淨利落。佃戶們一般都能拿實物按時繳上租子。他們的租子包括雞蛋、家禽、豬油、成袋的麵粉和土豆、火腿,還有成串的香腸。他們在案板上把整豬劈成兩扇,這一切都讓我對食物沒了胃口,可後來也就見怪不怪了。當我在英國過著那種旁人難以想象的奢華生活、體驗著那種滿不在乎的奢靡鋪張時,我其實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大驚小怪,這都是因為我從小生活在一切都應有盡有的良好家境中。那時候,這樣的家庭可了不得。在姨媽家幹活的姑娘們眼瞅著就變了模樣,因為她們能吃飽肚子了,而且肉管夠。
“家裡有傭人,總是收拾得像模像樣。儘管冬天房間裡很冷,但因為家裡應有盡有,所以也不用發愁。每年的固定時候,特別是在春天,我們都要把成摞的衣服、成疊的被子和毛巾找出來,把那些不平整的重新熨一遍。”
可可邊說邊做出燙衣女工的動作,用指尖在碗裡蘸幾滴水,灑在衣服上。她還記得她們如何把藍色球狀物扔到洗衣液裡用來洗淨衣物。
“現在的被子全都是一股子漂白粉味兒。麗茲酒店的被子天天都換,我每天晚上都睡在漂白粉裡。我在外省的那些日子就算是很奢華了。後來,最讓我感到奇怪的就是那些疊成圓筒的餐巾。那時候,我姨媽家的人還不懂得這些,可說到底,奢華就體現在這些地方,就是每頓飯都能用上一塊乾淨的餐巾。我不喜歡用什麼專用的餐布,我還是愛用餐巾紙。我動不動就會倒胃口。法國人太髒了。”
富有的姨媽、舒適的房子,以及佃戶們上繳的豐盛食物,所有這一切如果與孤兒院聯絡起來,就會讓我們百思不得其解。居然還有整頭的豬,成袋的麵粉,家禽,裝滿香腸與火腿的大缸。其實,所有這些景象都是從她朋友米奇婭·賽爾①的回憶裡借來的,這個人我們後面就會認識。她出生於俄羅斯貴族世家,她給予可可的是香奈兒小姐在自己的回憶裡不可能找到的東西。
險入教養院(1)
1900年,可可17歲。靠著與修女們始終保持的良好關係,她的祖母從孤兒院把可可接出來後,又把她送進了一所學校,學校就在穆蘭市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