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假洋鬼子離開了。我今天在視窗透氣的時候偶然看到他在醫院門口倚靠著一輛黑色轎車和劉醫生講話,他從灰色西裝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信封交給對方,劉醫生堅辭不受,兩個人你推我讓地磨了好一陣子,最後劉醫生還是半愧疚地收下了。我猜他是給醫生塞紅包呢,好讓周婆婆在他離開的時間裡得到細心的照料。這混蛋倒是有孝心。我本來看到這裡就打算放下百葉窗的,手都按到窗繩上了,假洋鬼子的腦袋像安了雷達一樣,目光突然射向我的方向。這已經是第二次了。我覺得整個人像陷入蜘蛛網的蚊蟲,動也沒法動,越是掙扎越是危險。我討厭這種感覺,渾身上下的汗毛都在倒豎,雞皮疙瘩一層層泛上來。我險些又要落荒而逃,他卻主動切斷了我們交匯的視線。假洋鬼子不知道跟劉醫生說了什麼,劉醫生轉頭向我這裡看了一眼。我的怒火蹭蹭地往外冒。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個王八蛋肯定到劉醫生那裡嚼舌根去了。我怎麼不能討厭一個人?我不能打你罵你還不能躲著你了?我活著難道連這點兒自由都沒有?我當著兩個人的面“唰”地一聲把百葉窗拉上,屋子裡一下子昏暗起來。我氣鼓鼓地坐在床上,肺都憋得疼,好半天也轉不過勁兒來。過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幼稚得要命,生氣也生得毫無根據,不由地沮喪起來。
劉醫生就是在這時候揹著手走進來的。說實話,我剛剛在他面前幹了件丟人的事兒,這會兒真不好意思看見他。劉醫生穿著白大褂,脖子上掛著聽診器,進了屋子就東摸摸西看看。我之前正給你寫信,剛鋪開稿紙開了個頭,筆還在紙上擱著。劉醫生把紙抖開念道:“你好啊,文森。” 我急忙撲上去把信搶回來,稿紙都抓破了半截。
我瞪了他好幾眼,劉醫生一臉無辜地看著手中的碎片,表情比竇娥還冤。
“哎,這文森是誰啊?”
我不理他。我正心疼我的信呢,我要它們漂漂亮亮地寄到你的手裡,每個字都寫得特別用心。
“你物件啊?看把你小氣的,連名字都不讓人看。”
我總算知道劉醫生找不到老婆的理由了。有些人天生就嘴欠,一開口能顛倒黑白,明明是他侵犯我的隱私,還大義凜然地責備我吝嗇。我瞪他一眼,小心地把信紙疊好塞進衣兜。
“哎,你喜歡人家啊?”
“就是喜歡,怎麼啦?!”
劉醫生抓抓臉道:“也不怎麼。不過你喜歡人家,人家喜不喜歡你啊?”
我真想跳起來揍他一拳,不過我真的這麼做了,姐夫第一個不放過我。我梗著脖子衝他吼道:“我們兩情相悅!兩情相悅懂不懂?!”
劉醫生一拍巴掌。“哎,這不就是歌裡面唱的那什麼‘妹妹你坐船頭哇,哥哥在岸上走,恩恩愛愛纖繩盪悠悠。’”
我一想到你穿著花罩衣綁著紅頭繩坐在船頭,我袒露上身在岸上拉縴的情形就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劉醫生人太壞了,說話像打機關槍一樣,字字冒煙。
我怨悶地看他一眼。
劉醫生不痛不癢地教育我:“年輕人不要那麼早談戀愛,要把精力放在學習和工作上,祖國還沒有實現四個現代化,不要辜負社會對你們的培養嘛。”
嘿!我喜歡你跟社會有什麼關係,難道我愛一個人就不能建設祖國了嗎?
劉醫生又道:“你年紀還小,不要那麼快吊死在一棵樹上。病好了出去走走,長長見識。這世界上有好多美麗的風景你沒見過,好多優秀的人你不認識。有的人年輕的時候愛得死去活來,過幾年一回想就羞得恨不得撞在柱子上失憶了事。年輕人眼光要放遠一點,世界上沒有什麼過不去的事兒,更好的人在遠方向你招手呢。”
我聽到這話愣了一下。
劉醫生繼續道:“你看人家周婆婆的孫子,比你還大四歲呢,剛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