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並不好。
蘇若童權衡再三,最後還是決定先將好友送去旅館安頓好。方薇術後受了驚嚇,精神緊張,情緒也非常不穩定。她便陪著好友直到她安然入睡後才又轉回醫院。
蘇若童能預料到自己會面對陸家人的冷臉,只是對方是陸夫人,她覺壓力格外大。可沒料到陸夫人淡淡看她一眼,說了句‘進來吧’。完全沒有想象中的那樣指責與責罵,她反倒不安起來。
於醒春看著面前這個有些侷促的女孩。並不是讓人驚豔的長相,也沒有那種由內而外的張揚自信。她溫和而柔順,或許不擅言辭,可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亦不會被人忽略。
蘇若童也注意到了一旁的於醒春。
陸夫人揉了揉鼻心,說道:“這是於阿姨。”蘇若童遲疑了一下,叫了聲‘於阿姨’。於醒春不著痕跡地看了老友一眼,轉而笑道:“小蘇今天嚇壞了吧,我直到現在心率都還沒恢復正常呢。”
蘇若童看了眼病床上的男人,低聲問道:“他現在怎麼樣了?”
倘若陸小公子在,肯定會跳出來冷嘲熱諷陰陽怪氣一通,可這會子他還去郊區接姐姐的路上,一時半會兒還趕不回來。
陸夫人雖然不是大院出身,但也不習慣拐著彎說話。她對人的態度是很鮮明的,喜歡時就多說兩句,不高興的時候連哼也不哼。
要說起來陸夫人有足夠的理由對她不滿,就憑她撇下還在動手術的丈夫跑得不見人影,單這點就讓能讓好事的人嚼上許久的舌根子。
可是現在不是和她計較這個的時候,陸夫人哪怕有再多不滿意,也記得自己兒子是為什麼受的傷。這是他拼了命護下的寶貝,哪怕她有再多的瑕疵,自己也沒有權利替他不值。
懷著這樣複雜的心情,陸夫人不鹹不淡地應了她幾句。蘇若童聽得出對方語氣中的不滿,她本想解釋自己離開的原因。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妥,倘若讓對方知道自己是因為安頓朋友才離開的,估計會更惱恨吧。
“過去看看他吧,”陸夫人說,“先前迷迷糊糊的時候他還問起你來。”說問起是誇張了,只是那時她拖著兒子的手,一疊聲地叫他名字的時候他有微弱的回應,卻並不是回應母親的呼喚。
蘇若童從未見過他這樣虛弱,因失血而慘白的臉、灰白的嘴唇。她的胳膊上似乎還殘留著他手掌的力量與溫度,可是現在他卻是這樣毫無生氣地躺在病床上。
床頭的儀器發出單調而枯燥的聲音,點滴不間斷地從透明的輸液管輸入他的身體裡。在這樣的背景裡,時間變得格外地漫長。
他的手很冰冷,且僵硬著。男人的手指修長而粗糙,分明的骨節上結著繭子。指甲剪得極短,邊緣修成方正的形狀。
他曾用這樣的手圍捕、禁錮她,也撫慰、呵護她。然而迷茫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很快她便從迷離的思路中抽身而出。他的付出她不會否認,然而他的堅持卻太強人所難。
她摩挲著他冰冷的手,對他在遇險的那刻所說的那句話耿耿於懷。他說:你不記得我了。她確定自己沒有聽錯,他並不是用問句,而是陳述句。
她對他從未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可他為什麼用那樣遺憾的語氣?
陸東躍還未醒,他回答不了她。
枯坐了一會兒,陸夫人終於開口:“時間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今天我來陪他。”話說得很有技巧,尋常人聽來會覺得這婆婆真是通情達理、心疼小輩。可只有當事人知道,這話的內裡有多苦澀。
蘇若童遲疑了一下,點點頭。
於醒春說:“東躍這傷不是一天兩天能痊癒的,你回去好好休息,今天也嚇得夠嗆。等養好精神,明天再來換你婆婆。”
礙著陸夫人在場,蘇若童即使知道不妥也不好駁對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