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走在小陌前首,先行進了隊伍,回首道:“就是這裡……”他指著前方熙攘的人群,手上兀自掛著至親血色,“來這裡的人都是拿親人頭顱投軍的,如不這般,只能等候明日晉軍屠城,那時哪裡還有生路可言?我也是迫於無奈,能活著總比死了的好。”
小陌順著男子血手望去,但見朱扉洞開,紅木招牌高高懸於簷上,赫然寫著“何春堂”三個斗大金字,石階兩側銅爐獸首遙相輝映,周遭站滿了黑盔甲士,有十餘人眾,皆是手執長兵維持著秩序。
小陌腰間仍是掛著幽鸞斷首,在這揹著、抱著或是提著殘肢斷首的人群中,顯得如此協調,已是自然得全無存在之感,彷彿滴水沉入深海,瞬間浸染成藍色,尋不到半點墮落的蹤跡。
小陌不禁暗道:“這些人簡直無有人性,或者說,這便是赤裸裸的人性。在金錢與死亡面前,愛情,友情,甚至於親情統統變了本質,原來亂世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慾求不滿的凡塵之心!”
身旁一位哭訴著今晨經歷的老者引起了小陌的注意,他聲音沙啞,體態龍鍾,小陌能夠清楚得看到老人臉上滄桑的紋路與斑駁的淚痕。
老人的大兒子從了軍,數年前馬革裹屍而還,家中僅剩下尚未加冠的小子陪侍在側。小子不識文字,聽說只有拿著至親血肉才可生存,卻哪裡知道是徵兵公文。是故為了讓老父活命,竟主動死在了父親面前,死前曾說:“爹爹,孩兒不孝,不能再照顧您老人家了!孩兒唯一能做的,就是延續您的生命……您莫要傷心,拿著孩兒的頭顱去罷!”
老人含淚撫摸著懷中眉眼分明的少年頭首,慟哭道:“可憐我的孩兒,救了我這麼個廢人又能有什麼用?晉軍怎會收留一個將死之人?吾兒糊塗,糊塗啊!”
男子蔑視一笑,不屑道:“說得好聽,哪個信得?天知道這孩子是怎麼死的,站在這裡的人,誰不是為了活命?別把自己說得和聖人一般,自欺欺人爾。”
小陌打量著這個憔悴的老人,見他瘦骨如柴,在這群精壯莽漢面前顯得頹然而單薄,哪裡像個行兇之人?他身上並無利器,亦未浸染鮮血,小子青絲有序,根根分明的纏束在一起,沒有掙扎的跡象,而且頭首分明被悉心擦拭過,足見骨肉之親情。小子雖然死去多時,但眉眼間兀自帶著從容,可想死前並不痛苦,小陌心下暗道:“種種跡象表明,老者所言非虛,只是這個年頭什麼都做得,唯獨好人做不得。滿世界的瘋子,如果不與其發瘋,反倒成了瘋子!”
老者被說得啞口無言,等候在這裡的人皆是貪生怕死之徒,無情無感之人,誰又會相信人間有情?是的,在邪惡面前,良善往往無地自容。
老者雙目迷茫,支支吾吾的解釋道:“胡……胡說,你怎就認定小子是老夫所殺?老頭子我……我怎麼下得去手?若按你的說法,老夫……老夫還算是個人嗎?”
“人?我們哪裡是人,如草芥,如豬狗,唯獨不似人!”老者身後走出個粗獷男子,鬚眉怒張顯得凶神惡煞,腰間鉤掛滿滿盡是人首,再無可置之隙,接著道:“老頭兒方才說得有理,晉軍絕不會收留一位將死之人,但卻會留下新鮮人首!”
未及語畢,長刀已將老者頭顱割下,鮮血瞬間濺灑而出。羸弱之軀微微一顫,癱倒於地,身周卻響起陣陣喝彩之聲,“好樣的!”“殺得好!”“最看不慣如此虛偽之人!”
突如其來的殺戮,驚得小陌目瞪口呆。要知道,一個人只需拿一顆頭顱便能活命,而這些人,竟然為了餉銀的豐厚製造出這麼多無妄殺孽,難道這就是天道人心嗎?桑維翰無形中給小陌上了沉痛一課,他寧願什麼都沒有學到,實是不願再見如此泯滅人性的人間慘劇。
粗獷男子將老者與小子的頭顱塞入布囊,對著眾人譏笑道:“老匹夫滿口謊言,就算我不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