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毛之外,好像連個汗毛都找不著。他的嘴很大,嘴唇也很厚,兩隻大眼睛向外鼓鼓著,使人感到他好像是個加重的物件,什麼都比別人大一號。
這時只見他把腦袋一抬,邁著正步,咋咋走到玉旨雄一面前,雙腳用力一碰,皮靴和刺馬針一撞,又咔地響了一聲,隨著響聲行了個舉手禮。然後甕聲甕氣地說道:“請參事官閣下息怒,卑職是皇帝陛下警察官,哈爾濱特別市警察廳特務科長葛明禮。今天出此嚴重事件,完全是卑職有失職守,卑職罪責難逃。請參事官給卑職期限,一定捉拿這個反滿抗日罪犯歸案。卑職再次請閣下息怒,保重福體。”
這個特務科長搶在前邊一開頭,所有的漢奸就都跟上來了,“請參事官息怒”之聲連成了一片。
玉旨雄一一揮手,止住了他們的喧譁,看樣子,他還要講點什麼,忽然一眼瞥見站在人群后面的幾個抬著腦袋的男女老幼,正微微地向他搖著頭,便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咽回去了。他一皺眉,又一揮手,舉步奔向小汽車。
玉旨雄一上了小汽車。那些低頭認罪的人也相跟著鑽進了自己的車子。
那幾個向玉旨雄一微微搖頭的男女老幼也被人恭恭敬敬地請上了一輛非常漂亮的小汽車。這幾個人是玉旨雄一的家眷。
4
特務科長葛明禮是個膽大心細的傢伙。本來在“紀念碑”前上百名日寇、漢奸當中,他是官職最小的一個,要輪班晉見恐怕也得排在最後邊。可是他不管這一套,他的特殊職業養成了他的特殊優越感。而且這件事又可以劃在他的職權範圍之內,所以就一揚頭雄赳赳地站出來了。他是個賭徒出身的光棍兒,從小就相信遇事要撞大運。一件事撞對了就賺大利,撞錯了就倒大黴。就像今天在“紀念碑”前這件事,撞對了,會立即得到玉旨雄一的賞識,今後就可以抱著這條東洋外國粗腿爬上去;撞錯了,就會引火燒身,不但王旨雄一會怪罪下來,那些恨他搶尖的上司也饒不過他。在這樣吉凶難定的情況下,一般人就不往上撞了。但他可不行,他是個佔慣上風頭的人,他寧肯因此整錯了倒黴,也不肯錯過一個好機會。就像當年在賭場上押寶一樣,在好點面前稍一猶疑,人家把寶盒揭開了,就悔之晚矣!
但是現在吉凶到底如何?在前面等待他的是什麼?還都難以預料。他覺得必須抓緊時機把案破了,如果能把寫這八個大字的要犯抓住,那他就會因為破了這個大案而得大利,出大名。
葛明禮跟著車隊,把玉旨雄一送到道里中央大街猶太人開的著名旅館馬送爾以後,顧不得吃早飯,就趕回警察廳特務科,一坐下便立即把昨天晚上被打倒在八個大字下的便衣特務秦德林找來了。
特務科在警察廳裡佔有特殊的地位。一般科的科長多數是警佐,他這個特務科長則是警正。他自己單獨有個寬大的房間,裡邊有會議桌、沙發,寫字檯上擺著三臺電話,簡直和廳長的派頭差不多。
秦德林被叫進來的時候,葛明禮正斜靠在沙發上想心事。他一看秦德林這副模樣,差不點憋不住笑出聲來。夜裡(幾個小時前)出事後他趕到現場的時候,秦德林的腦袋才從那桶快乾“拉哈油”裡拔出來。人已經憋得沒了氣,黏糊糊的紅油把鼻子、嘴都糊住了。葛明禮忙指揮他手下的人用手去摳那臉上的紅油,好不容易才把鼻子嘴露出來,人已經不能動了,就忙著用車送到醫院去急救。天亮的時候,葛明禮得到報告,說秦德林已經完全恢復過來。當時他已經顧不上管這件事,雖然這也是非常重要的事。他讓秦德林回特務科等著他,這之後就又去忙著佈置警戒線,勘察現場,向上司報告等等。
現在秦德林站在他面前,他一看這人簡直變成赤發鬼劉唐了:頭髮一疙瘩紅一疙瘩黑,臉上幾凹下去的地方都是紅的,尤其是眼窩深處和鼻孔附近,紅得簡直像猴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