琤琮,時而清麗激越,忽又消沉憂怨,不論如何變化,總能滌慮洗心,使人渾忘塵俗。
琴音倏止,仍若有餘未盡,縈繞軒梁。
那僧人搖頭吟詠道:「外不寄傲,內潤瓊瑤;如彼潛鴻,拂羽雲霄。謝兄隱就隱得瀟灑,仕就仕得顯赫;隱時是風流名士,仕時仍為風流宰相,一生風流。但最令我支循佩服的,是謝兄隱時未忘情天下,仕時也未忘情山水,不愧自古以來天下第一風流人物。」
謝安淡然笑道:「支循大師為何忽然大讚起我謝安來,謝安愧不敢當,自漢晉以來,名士輩出,何時數得到我。照我看大師是另有所感,對嗎?」
支循點頭道:「聽謝兄琴音,便知謝兄放達逍遙的外表下,內中卻有一往深情,暗蘊著對長期內亂外患下的傷懷,尤以今夜的琴聲為甚,不知是否正擔心即將來臨的大戰?」說話時提起爐上提壼,另一手取起爐旁的兩個酒杯,油然來到謝安對面坐下。
謝安從容道:「此戰成敗,已交給小兒輩去負責,我謝安再不放在心上。只不過際此大晉存亡一線的時刻,我想到很多以前沒有想過的事。道窮則變,物極必反,此為天地至理,沒有任何人力可以阻撓改變。」說到最後一句話,唇角現出一絲苦澀無奈的表情。
支循提壼為謝安斟注熱酒,道:「你說得瀟灑。可是我卻清楚自苻堅崛起後,你一直在準備應付一場像這樣子的決定性大戰,不但進行土斷編籍,從世族豪強取回大量土地,又招攬大批丁口,俾得以成立北府兵。只不過你一向奉行黃老之治,清靜而不擾民,故像善戰者似無赫赫之功,其實是鎮以和靖,御以長算,不存小察而宏以大綱,對下面的人施行無言之教,大巧若拙,豈如你所說的像沒有幹過任何事呢?」
又為自己注酒,續道:「從興盛看出衰滅,從生機處察覺死亡,盛衰生死迴圈往復,一向如此,謝兄何須介懷?」
謝安舉杯邀飲,兩人一口氣喝盡。
謝安放下酒杯,若有所思的道:「太上忘情,其次任情,再次矯情;情之所鍾,正是我輩。剛才我撫弦彈琴,忽然想起自身所處的位置,故生出黯然神傷的憂思。」
支循大訝問道:「何出此言?」
謝安卻沒有直接答他,道:「由王導到我謝安,每次推行土斷,事實上都是要從世族的手上奪取土地和人力,而我王謝兩家更為世族裡的世族,大師說這是否非常矛盾呢?」
支循明白過來。
晉室立國,大封宗室,以宗王出鎮督軍,種下八王之亂的禍根。而高門世族,則按品級享有佔田蔭客蔭族的特權,即佔有大量的土地和戶口而免除國家賦役,土斷正是重新限制公卿世族這種特權的重要措施,更是針對世族強佔土地使問題更趨惡化的手段。
謝安沉聲道:「東漢末年,先後有黃巾之亂和董卓之亂,天下群雄並起,互相攻伐,戰禍連年,直到今天,仍未休止,經歷二百年,期間只有我大晉曾實現短暫的統一,卻只有三十八年,中土長期處於分裂割據的局面。八王之亂當然對大晉造成嚴重的破壞,可是比起因此而惹來各內徙胡族的作亂,仍算不上是甚麼一回事,弄至百姓流亡,中原蕭條,千里無煙,飢寒流損,相填溝壑,民不聊生,自天地開闢,書籍所載,大亂之極,未有若茲者也。究其主因,在於門閥政治的流蔽和胡族入主中原,我謝安身為世族之首,想念及此,更是百般滋味在心頭。」
支循道:「謝兄能對自身和所處的情況作出深刻的反省,大晉有希望哩!」
謝安苦笑道:「我正是因為覺得沒有希望而感觸叢生,我已垂垂老矣,去日無多,只好把希望寄託在玄侄身上,只看他組織北府兵,可知他是個敢打破成規,不理門第之見,惟才是用的人。可是現今形勢分明,此戰若敗,當然一切休提,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