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的小日子。一年之後,他頭一次嚐到了為人父的滋味。初生小兒忒愛哭,一天到晚哭個不休,他抱著揹著哄著,換衣餵飯把屎把尿,時常累得站著就要睡著。那個時候,說苦也苦,說甜也甜。苦和甜都是平家小戶慣常所有的滋味,平平常常,然而彌足珍貴。
這個長子,可說是他一手抱大的。
之後,再沒對哪個孩子用過這樣的心。
皇帝想著想著便心酸,還想得更深些,想到兒子受這樣的苦楚,自己多少得擔一些責,血脈流轉,這樣死犟筋的脾性,也傳了個十成十,不看上誰還好,真看上誰,誰又沒看上他,那可遭大罪造大孽了!
古往今來誰不老,自己終將老去,太子終究要接過他身上的擔子,慶朝的儲君沒有後嗣,將來必定少不了口舌。操心不了那麼遠,管得到他十年之後就不錯了。十年之後,若是他還念著沈文昭,不用誰成全,他自己就能成全自己。
且走且看吧。
皇帝在看,沈家也在看,朝堂上一有風吹草動,沈家家主就快手快腳地預備好,接了旨即刻帶人啟程,四天之後入安陽境,打那往後,沈文昭本該有一年的安寧。
然而半個月之後,朝堂上暗潮湧動,漸漸有了折騰的跡象。先是三朝老臣、宰相張蒼水犯到了太子的手上,說起根由,那可簡單得很,就是族內某個一表三千里的地瓜藤親戚,扯著張相這張老虎皮,在安陽境內圈了百來頃的地皮,起了樓,做了宅院,餘下的散出去吃租息,日子過得太滋潤,忍不住四處吹噓自家與張相家如何如何好,關係如何如何鐵,得了便宜悶頭吃喝倒也罷了,偏要各處說,那些被奪了田圈了地的,本就心裡氣恨,他這麼滿嘴活驢地瞎吹,那就等於火上澆油,上百戶人家抱起團來,商量了幾趟,選定幾個不怕死的後生,越過安陽府,把狀告到了帝京。
說實話,這樣親戚,哪個高門大戶沒有幾個,這種事體,哪個顯貴世家不出幾樁,放到平日,上位者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去了。可誰讓受牽累的這個是張相呢,誰讓張相老愛在太子風雨如晦的情路上放絆腳石呢,誰讓安陽是沈家的地盤呢,幾樁合成一樁,沒事也有事了。
送上門來的一箭三雕,擱誰手上誰都不能放過,誰都要一棍子打上去,任意發揮,不用夠本了都不能撒手!
於是張相老了老了,居然還晚節不保了,被儲君召去一通申斥,老臉上下不來,第二天就上摺子“乞骸骨”——惹不起我躲得起,我告老還鄉還不行嘛!
要按照平常,敲敲邊鼓、申斥一頓,看看火候差不多也就算了,不會揪著不放,但這位儲君也不知犯的什麼瘋癲,居然扣下了張相的“請退休”摺子,著三司徹查此事!末了還有這麼一番話,說是事關生民,不可不慎重,請張相在帝京多耽擱一段時日,事情查清楚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孤這兒絕不冤枉好人,當然,也絕不放過惡人!
這話聽著就雜了,請張相在帝京多耽擱一段時日,那是打算軟禁呢!事情查清楚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這是打算把事兒往張相身上靠,儘量往“有事”這上頭靠。說是不冤枉好人,也不放過惡人,但明眼人都瞧出來了,這是打算要“治”張相呀!
張蒼水輔佐了三任帝王,經過無數惡風波,一直是朝堂上的常青樹,沒曾想到了如今,居然栽在下一任帝王的手上,還是那種特別屈心的栽法——沒他本人什麼事,只不過儲君要拿他作伐,七扭八拐地找他的晦氣,治罪可能還治不來,但少說也是個教管不嚴、約束不力,從今而後,他在朝堂上可就要“黃”了!
人是從安陽府出去的,事是在安陽府發出的,這百來頃地皮圈去都一兩年了,安陽府這邊居然不知道處理,一個府衙的大官小吏都是死的麼?!
太子殿下又下了一道申斥的意旨,遣詞造句非常文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