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倒瀉(四)
靖和五年元日,皇帝受朝賀於奉陽殿,殿上鳴鞭,宗室、群臣拜過皇太后,在奉陽前殿依次朝拜,宮懸撞蕤賓之鐘。
朝後有司設食案,各地官員與四方使節入內獻禮,餘者則端坐案前。禮樂器皿,一時肅然,曲奏《乾安》,天子坐定。
隨後皇帝舉第一爵,《和安》聲起,便算正式開宴了。
葉亭宴與常照同席,分著緋袍,舉酒相對。
眾人皆知此二人是如今朝上最為炙手可熱的臣子,互為挾制,水火不容,但見二人如今情態,卻不見分毫不睦之色,相談甚歡。
常照與葉亭宴談論的是那副《丹霄踏碎》。
“那日在後殿一見,甚覺才高,聽陛下所言,此畫雖是幽州名家所作,卻是葉大人巧思,”常照以酒敬他,神色如常,“說起來,我還要多謝你那幅畫,若非猜出陛下心底所想,照怕還不能這樣快地得了寵信。”
葉亭宴眉毛一挑,很快地將這微妙神色掩藏了下去,卻不料常照捕捉到了他一閃而過的詫異,追問道:“葉大人能獻上這幅畫,不會猜不到當年之事罷?”
葉亭宴敷衍道:“平年兄說笑了。”
常照卻自顧自道:“亭宴到底是葉氏族人,受過先太子恩德,縱然陛下對你那幅圖愛不釋手,到底不敢交心,我卻是不同的。”
他以袖掩面,湊近了他,飛快地說:“可亭宴不與我交心,怎知你我目的是不是相同?”
恰在此時,皇帝舉第二爵,登歌奏《甘露》。
葉亭宴沒有回答,兩人隨群臣升殿、受酒,隨後歸座進食。
常照平日為人木訥寡言,葉亭宴心知這是他的偽裝,也知道他是洞察人心的高手,於是斂了面上所有神色,只問了一句:“平年兄以何說服了陸沆大人?”
常照一怔,似乎沒有料到他會問出這句話來,他持著空了的酒盞坐回去,斟酌著道:“此事與我先前所言,有何相干?”
葉亭宴抿唇不語,再開口時便問起了另一件事:“本朝不因諫殺文臣,那些靖秋之諫中受牽連的人卻被流放四夷,這可是平年兄的意思?”
“陸沆並非因我而死,”常照漠然答道,語氣中帶了幾分嘲諷,“靖秋之諫所牽連的文臣,也並非因我而死。君主不仁、社稷失和,有千種萬種挽救之法,你以為他們觸柱死諫是為了規勸、為了讓一切更好?”
他重露出一個笑容:“他們只是為了自己的身後名罷了,為了身後名,他們可以犧牲一切,自己不算,還有父母妻兒。自私、太過自私,亭宴,你說,他們的父母妻兒死於顛沛道中時,可會覺得他們的犧牲是偉大的?”
葉亭宴道:“你先前說,你羨慕陸老這樣的人,難道忘了不成?”
常照搖頭:“我只是羨慕,卻是不屑的。”
“他們既想要犧牲,我便成全他們,也借他們成全自己,有何不可?”
葉亭宴便重新倒酒,衝他微笑
:“平年兄,你我道不同。”
帝舉第三爵,眾人起身,堂下吹《瑞木成文》。
常照有些惋惜地道:“竟是我看錯了你,我本以為,你比我更甚,誰知那幅《丹霄踏碎》才是偽裝,葉大人屠刀之下,藏的竟是仁心。”
葉亭宴隨著堂上宋瀾的動作舉杯相慶,答道:“我也曾無數次問過自己,欲成大事,是否該捨棄一些東西?我也在泥淖中掙扎、徘徊,甚至自暴自棄過,可最終,我還是這麼選了。”
常照仰頭笑道:“‘看取蓮花淨,應知不染心’[1],好一朵……”
他沒有說完,忽而轉頭:“你知道嗎,我忽然想明白了,當‘掙扎’生髮的一剎那,就註定了你的選擇——若非你從前就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