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穿一身周正的中山裝,衣服的左面掛滿了紅的黃的像章,一走就叮噹作響。他坐在老黃桷樹下的磨盤上,眼睛半睜半眯,望著高遠的天際,望著高大軒昂的癩子書記家。他左手捏破口盅右手拿豬骨頭,一邊展勁的咚咚的敲著一邊沙澀著聲氣唱。得兒嚨咚鏘,得兒嚨咚鏘;書記恩澤齊青天,帶領我們去作戰。搶,搶齋飯,搶到了,就該吃,搶不了,該背時呀該背時…羅癲子邊怪糟糟的唱,眼眶裡面就滾落出渾濁的淚水。唱了一陣,站起來,一雙細細的拉絲眼就賊一般四下裡看。每當他看見母雞時,就嗚哇怪叫一聲,說道,你這癩子雞啊癩子雞,老子要逮住你,割你的脖子吃你的肉!義無返顧的追趕著,追來追去,把雞母攆得滿地亂飛。牛背灣的小崽兒些不服氣了,他們嗬呀嗬的叫著,用石頭把羅癲子砸得作鬼叫,抱頭逃竄。
當然,還有人也不服氣。那是癩子書記的保鏢、民兵連長段犛牛。經常可以看到這種情形,羅癲子剛在磨盤上坐下,才敲打幾下破口盅,段犛牛就凶神惡煞走過來。段犛牛一腳把羅癲子踢翻,說道,狗日的癲子,不準在這裡亂唱!說罷,舉起醋缽一般的拳頭,要打羅癲子。羅癲子怪叫一聲,跑了。聽講,這羅癲子與癩子書記怨葉子結得大,這位碼頭上僅有的知識份子,書讀到了高中,卻被癩子書記給打整當了碼頭工。至於他是為何瘋癲,卻無人知曉。羅癲子一來,就有人對著小花不懷好意的笑,說,小花小花,你野爸爸來了,快叫呀。小花卻並不開腔,走兩步,從地面揀一塊石頭,狠狠朝那人砸去。
羅癲子逃走之後,那兩株碩大蒼虯的老黃桷樹旁那間竹篾笆門就開啟了。卻又作怪,那門總是先吱呀響了幾聲,像一位小姑娘的尖叫聲一樣,很詫異的樣子。隨著門響,一位周身著一身黑色短打,腰繫一條紅腰帶的年輕崽兒就瀟瀟灑灑的走了出來。這年輕崽兒叫牛宏,是一個孤兒,他的爹媽都是在碼頭下力砸笨的搬運工,卻在他十來歲時雙雙過世。牛宏吃百家飯長大,書讀到技校沒有再讀,就在搬運站當上了一名搬運工人。這是一位俊朗瀟灑的少年,身條子楊樹般挺拔,唇紅齒白,黑溜溜的大眼睛。對周圍鄰居,卻從不打招呼,也沒有什麼好朋友。這崽兒有一手絕招,就是耍皮條,而且耍得有板有眼像模像樣。牛宏飄逸般出屋,閃到老黃桷樹下,巍巍然站在樹下那一塊四四方方的青麻石上。他吐泡唾沫,在兩隻手上搓了搓,眯著眼看著碩大的巨傘般的樹冠,看了好一會。陡然,嘯叫一聲,弓著身子,抱著樹幹,嗖嗖嗖如貓如鼠三兩下爬上樹,在樹幹上理抹了一下,接著,他人就懸在了半空中。這時,方才看見,他的兩隻手上各攥著一條皮帶,這皮帶頭是栓在樹上的。他張開雙臂,如猴子般蜷曲,人就如彈丸一般射向天空。這時候,在街面上耍的小崽兒小妹子呵嗬連天的歡呼著,把手都拍麻了。只聽嗚的一串響聲,又見那彈丸兀地自空中栽了下來!小崽兒小妹崽唬得哭天哭地的大叫著,都閉上了雙眼——且慢,還沒等小崽兒小妹崽的聲氣結束,那彈丸,不,就是這位叫做牛宏的年輕崽兒卻停在了空中,一隻手中仍然緊捏一條牛皮帶。這牛宏在樹上一會兒做一個猴子蹬山動作,一會兒是后羿射日,緊接著是仙人摘桃,馬上又來個金剛打杵,甚至於還會耍哪吒鬧海,童子拜觀音,直把人看得眼花潦亂,拍手稱絕。
在那一夥看鬧熱的小崽兒小妹崽中,小花看得最仔細。小花看見牛宏耍著扯皮條的玩藝兒,心裡早就癢癢的了。等牛宏站在樹下,兩手拽著皮條,抖一抖,皮條發出了啪啪的清脆聲響。然後,他拽著皮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