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瀾志得意滿,以為宋泠自斷生念,絕不可能再有翻身之能,才粗心了一瞬。
他們死死抓住了這一瞬的機會。
但凡有一絲一毫的差錯,這險之又險的計策都不可能成功。
宋泠被藏在水車之中,留一根麥管呼吸,拼死逃出了宮。
他此時出不了汴都,馬車載著他一路疾馳,去往亭山之上的岫青寺。
其間路過夕陽西下的御史臺,他靠在車壁上,聽見“招魂直上碧霄間”,聽見“一去渺茫一千年”。
他忽然想冷笑,原來他從未認識過自己溫馴的兄弟,沒有看見過他猙獰的爪牙,不知他有玲瓏心計,就連兄長的“死去”,都能拿去佈置出一場粉墨大戲。
此戲怪誕不經、荒腔走板。
三日之後,柏森森匆匆地趕到岫青寺,同他一起來的,還有在江南隱居了多年的周楚吟。
二人一句話都沒有多說,一人為他治傷,一人盤點了他手下的死士,嚴肅地建議他藉著葉壑的身份,暫且避居幽州,以圖來日。
為求萬無一失,柏森森下了重藥,將他徹底變成了另一副樣子。
葉壑也在岫青寺留下了書信,稱“捨身不悔”,唯一所願,便是有朝一日能夠知曉當初長兄的遭遇。
宋泠跪在佛前,磕破了額頭。>/>
那大抵是他最後一次真心拜佛,為故人安魂而祝禱。
離開汴都的前一日夜晚,宋泠坐在空寂的佛前,順手搖了一根籤。
他這時眼睛剛剛恢復了一些,仍是視物不清,藉著明亮的月光看了好久,他也沒看清簽上到底寫了什麼。
正當他想要將這枚竹籤丟回去時,寂塵和尚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身側,接過去為他緩緩讀道:“……人之生譬如一枕夢、一樹花,乘春以盛,興盡而空,漚珠槿豔,不可多懷。”
不等他問,寂塵便自顧解釋道:“一枕夢,一枕槐安夢;一樹花,一樹暮春花。佛與殿下曰,再好的人生都在春光燦爛時自由盛放、興盡秋來時凋零空亡,說到最後,不過是朝生暮死的泡沫和瑾花,短暫幻景一場,何必如此掛懷?”
天際月亮朦朦朧朧,暮春的夜晚寂靜如斯。
沉默良久後,寂塵才聽見
對方自嘲的聲音:“幻景盡處漆黑一片,佛尚不知,倘若如此,何苦生來?”
宋泠回頭看去,佛像半隱於黑暗之中,他對著那悲憫的金像大笑起來,笑到後來竟拔劍相指,驚風乍起,吹得寺廟簷角的鈴鐺叮鈴亂響。
寂塵眼睜睜地看著他的神情扭曲了一瞬,隨後|庭院有花瓣吹來,溫柔地拂過他的身側。
不知為何,宋泠眼睫微顫,緩緩地將劍歸了鞘,隨後突兀問道:“今夜月色好嗎?”
寂塵回道:“月華如水。”
宋泠轉身仰頭,閉上了眼睛。
“是了,月亮是永遠都在、永遠明亮的,就算我如今瞧不清楚,又有何妨?”
他取了佛前的筆,在搖出來的那隻木籤背後添了一句話,由於瞧不清楚,那句話寫得歪歪扭扭、不成樣子。
寂塵接過來,見他寫了一句“明月萬古照春夜”。
便笑著將木籤放回了籤筒之中。
月下人已離去,花瓣空舞。
離開岫青寺時,宋泠想起少時與落薇一同登階拜佛,他們登過岫青寺所在的亭山、許州居化寺所在的宴山。皇族祭祀時,山道上總是熙熙攘攘,如今它空無一人,只有暮春飄零的落花。
“昔日亭山山上宴,如今花落人空怨……”他開口吟了一句,對周柏二人露出一個微笑,“三公子尚未有字,我便替自己擬一個罷。”
幽州三年。
那些舊事不僅讓他的眼睛變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