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什麼印象?”周明睜開眼睛看著她。
“一個月前闌尾炎手術史,腹痛、高燒,白細胞基數二萬二,原傷口處有滲膿。結合B超,可能是手術中感染……”
他站起來:“跟我上臺手術。”
那臺手術對周明而言實在並非什麼挑戰,但是因為內部感染包裹已經有了一段時間,清洗修復是個極麻煩瑣碎和細緻的活。這臺手術,周明也沒再拿任何問題為難陳曦,一直很安靜。只是陳曦的腦子裡卻並不安靜,禁不住想起來之前還是侯寧帶組見習時曾經接診過一個闌尾炎手術後感染的病人。
那病人是從遠郊山區某縣來的,手術已經砸鍋賣鐵,術後雖然感覺不舒服,卻再不想花錢,總覺得農家人,挺挺,就過去了。這一挺,挺到了敗血症的地步,再送醫院時已經高燒半昏迷,醫院直接用救護車四個小時開來了這裡。
然而,晚了。敗血症造成的休克,衰竭,那個病人在入院兩天之後死亡。
患者的妻子,那個頭髮蓬亂的農婦目光呆滯地久久盯著丈夫的遺體,反反覆覆地說,咱們花錢手術了啊,手術說是小手術啊,做了就好了,咱們把豬都賣了,樹苗也賣了,手術了啊。
“闌尾炎手術是腹部外科最基礎的手術之一,大部分基層醫院都足夠具備作這個手術的技術能力。但是許多基層醫院本身條件問題之外,醫生無菌操作的概念淡薄,經常造成手術後感染。本來單純性闌尾炎,簡單的手術預後良好,感染之後二次手術,不但受二茬罪,而且由於感染炎症反應造成了更大的損傷,留下難看的疤痕,更嚴重的,就是這樣,可以因為併發症敗血症而死亡。基礎操作基礎操作,醫學的基本功可不是沒有意義的八股文,你越精細,越規範,你手裡的病人,就越有生存和康復的希望。”
侯寧當時講的那些話,這時一字一字地,回到陳曦的腦子裡,而方才那段被剪斷兩次的,汙染了的線,彷彿幻化為一條鞭子,抽打得陳曦每一寸肌膚都疼痛欲裂。
無論是羞怒還是氣憤,又或者是不肯承認的慚愧,陳曦知道,自己是再也忘不了那段線了。
那天那個手術做了兩個多小時,差不多一點的時候,助手已經在關腹腔,手術室值班的許護士進來問:“小周,你讓開的3號?這麼晚了還有手術?”
周明抬頭答應,一臉諂媚討好的笑:“許姐,謝謝謝謝,給我加一臺。”
“又什麼啊這是?”許護士沒好氣兒地問。
“巨大的一甲狀腺瘤,還帶一弱智孩子,長了好些年了,實在沒錢,攢錢,錢攢夠了瘤子也長這麼老大了。”周明蹭到許護士身邊,在自己脖子下面比畫了一圈,“她沒錢點名,排期排到兩個月之後。這家也沒錢住旅館,男的打工,孩子滿樓道地跑。大家都意見很大,趕緊給做了,出院大家清靜啊。”
許護士嘆了口氣,什麼都沒說,轉身往外走。
陳曦心裡有些恍惚,眼前晃動著那個被瘤子拖得腦袋總得歪著,甚至身子也有些傾斜的大姐,和那個哈喇子滿身到處亂跑,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的小孩,忽然心裡不是滋味,那是一種她的生命裡並不曾感受過的透不過氣來的憋悶難受。而這時候,她瞥見周明正伸著脖子衝許護士背後喊:“謝謝許姐,我明天請你吃飯。你隨便挑地兒啊。”
那個在他臉上甚少出現的,有點兒討好,有點兒不好意思,又有點兒如釋重負的笑容,讓正覺得胸口堵得呼吸不暢的陳曦,心裡忽然變得前所未有的柔軟而敞亮。
長大 第六章5
這臺闌尾二次手術完成,周明沒有要求陳曦跟下一臺甲狀腺,她卻沒有走,默不做聲地等在手術室的樓道,靠在牆上。周明往外走了幾步,又站住,回頭看她,她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