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都這樣了,他天天照顧夫人不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嗎?夫人當時還不好意思地跟他說對不起,但他分明也看到夫人快樂幸福的神情。那神情不就跟眼前的一樣嗎?吳炳湘向照片走了兩步,等著夫人開口與他交談。可是,現在夫人太累了,要緩一緩才能說話呢!吳炳湘這麼告訴自己,耐心地等著,等到的卻是王二高聲謝著前來祭拜的局長,那時他才意識到,夫人已經死了。
現實的殘酷使他不禁潸然淚下。
一天下來,吳炳湘都沒吃過飯,忙著迎接客人,聽著雷同的勸慰的話,送走客人,其餘的時間就是坐在靈堂裡嗚嗚哭泣,幾十年積攢的淚水這次一次流完,哇哇的哭聲完全像是一個小孩。他哭得抽搐,哭得幾次都背過氣去。下人在一旁看了也是頗為傷心。
發誓互伴終生的人就這麼永遠別離了,吳炳湘覺得今天跟世界末日無異。那衷心的美好誓言,那堅毅的決心,那要愛到比永遠還多一天的信念,在生命面前轟然坍塌,戛然而止。死亡把這無比純潔高尚的憧憬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天色漸晚,下人們吃過飯,吳炳湘讓他們都回到前院裡休息去了,小翠要留下來服侍他,也被拒絕了。小姐陪著吳炳湘守在棺材旁待到天完全黑下來,吳炳湘從激烈的哭泣中調好氣息,一抽一抽地說:“你回屋休息吧,今晚就讓我來陪著你媽,她、跟我沒……”語未畢,吳炳湘又號啕起來,可能是這一天哭得太多了,吳炳湘最後只剩下不斷落下的淚、幹張著發不出哀號的嘴和一起一伏的胸膛。小姐自然不肯離去,她悲痛的同時,也擔心著父親的身體。這不到一天的時間裡,吳炳湘已經哭昏過幾次,像他這樣一個山東大漢,這種情況是很少見的。槍傷、刀傷,不如心傷來得厲害,來得痛徹心扉。
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迴光返照的話,那麼昨天晚上小姐本應覺察出異樣的。夫人說話不再幹澀,不再嘮叨,說話有條有理,那枯瘦的身體煥發出無盡的光彩。小姐沒注意到這些,直到看到棺材裡的母親,小姐這才想到,如果自己對即將消失的生命敏感一些的話,昨天夜裡她就應該跟在母親的身邊寸步不離。現在,母親留給自己的只有一具完全冰涼的軀體。小姐看著夫人的遺體,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她勸吳炳湘節哀的同時,卻告訴自己這不過是一場夢。她沒有掐自己來檢驗這是否真的是一場夢,她怕這是現實,她怕自己會陷入無底的彷徨和悲傷中。
吳炳湘繞樑的哭聲在夜裡聽來令人悚然,尤其是他那哭啞的聲音,撩動著人心中最脆弱的憐憫與本能中的害怕。
張虎和王二在屋子裡聽著,似乎被這哭聲感染了,他們忙了一天,這時才開始正視宅子裡死了人這個事實。這時的恍然大悟使他們方才平靜不久的心又突突跳了起來。
“夫人的鬼魂也會陰魂不散嗎?”張虎低聲問。
“瞧你說的,怎麼會……”說到這,王二也感到頭皮發麻。
油燈忽閃忽閃的,有那麼幾次差點就滅了,但最終還是沒滅,像是不散的亡靈。王二抱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的雙臂上了床。張虎過來把燈滅了,也無聲地上了床。
屋子被死寂的黑暗侵蝕,他們發悶的胸口,心臟發出強有力的跳動聲。這個世界真的有鬼嗎?夫人的靈魂真的會來找他們嗎?其實,夫人找他們幹什麼呢?他們與夫人之間也沒什麼交往。即使夫人陰魂不散,也不過是回來看看院子,巡視一下,流連一下這個她生前最後住過的地方,看看這些她新招的傭人是否規矩。王二和張虎默契地看向視窗,那裡只有光禿禿的樹枝如魔鬼般的魅影。這時再有個恐怖的人影出現,他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吳炳湘那沙啞的哭聲時起時落,其中還夾雜著女人尖銳的哭聲,那哭聲劃破天際的浮雲,撕扯著他們倆緊繃的神經。
幽怨的哭聲,偌大的府宅,鬧鬼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