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淡淡的,看不出在想什麼。
仲源盯著他的側臉看了看,然後伸手握住了他放在腿上的另一隻手。
指尖接收到的回應的力度,就好像是一種無聲的安慰和鼓勵。
林銳當然明白仲源這個動作的含義,他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只是對著窗外淡淡地笑了笑,反手微微施禮握住他的,十指輕輕地交纏在一起。
車在毫不擁堵的大道上疾馳著,而他也是頭一次有了一種感覺,感覺到自己正在朝著什麼一步步逼近。兩年前從米蘭匆忙的回國,到如今又再度來到這裡,行程不過幾十個小時的時間,對自己而言卻意味著太多。
如同萬蟻噬心一般的痛苦被刻意地不加以救贖和緩解,這種感覺是自己完全可以預見的。但林銳不願意過多地在心裡預言這種感覺,但他知道,自己所要面對的,就如同是地獄一般。
他嘗試過。在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身體會依賴毒品的時候,他就試圖讓自己擺脫掉它。然而,每一次失敗後的沉淪反而更加讓人迷戀不止。那是一種盛大的幻覺,即使明知是飲鴆止渴,也足以讓人甘願沉淪。對於那時那個驟然失去所有的自己而言,或許不失為一種選擇。
只是如今,自己終於做出了決定,將這一切從自己生命里根除。戒掉毒品,從此不需要依賴它來排遣痛苦,這也就意味著將自己對林銳的所有依賴從這副身體中抽離,不再執念於過去的對或者錯,慢慢淡忘,直到有一天徹底抹去所謂“姚啟和林銳”的那些痕跡。
這應該就是最好的結果了。但或許這個決定並不是那麼容易。
上飛機之前,Fed和仲源一個去辦手續一個去買飲料的空當裡,林銳一個人坐在候機的座位上,看著明亮空曠的候機室裡拖著行李來來回回的人,忽然內心就騰起一股衝動。
拿出手機,撥通了一串電話簿裡不存在,但卻深深地印在自己腦海中的數字。
電話那邊“嘟”地幾聲長音之後,響起一個清亮的女聲,應該是傭人的聲音:“您好。”
林銳握住聽筒的手緊了緊,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說:“你好,我找姚聖,姚先生。”
“好的,請稍等。”女傭很有禮貌地給與了回應,一聲清脆的聲音之後,那頭就只剩一片突兀而漫長的沉寂。
林銳靠在座椅背上,身子卻毫無意識地繃得緊緊的。直到聽到那邊再度有了動靜,整個人卻又一下子坐正了起來。
很快,那頭響起一個有些低啞的聲音:“喂?”
林銳握住聽筒的手突然開始顫抖。或許只有隔著電話,去除了聽覺以外所有感官刺激的時候,這個聲音之中,那不復當年的老邁和滄桑才會如此明顯。林銳一瞬間又覺得可能是自己對此太過敏感了,但這種感覺還是讓他心裡狠狠地揪痛了一下。
“喂?”似是沒有聽到這邊人的回應,姚聖又試探性地問了一句,聲音平和而禮貌,同那天在墓園裡對自己怒目而斥的感覺判若兩人,“請問有什麼事?”
林銳面對著突如其來的問話,卻一下子手足無措起來。他努力平復自己顫抖的手,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麼,卻始終說不出一個字,發不出一個音節。
那邊似乎是等了等,最後低低地抱怨了幾句表示莫名。很快只剩下一片“嘟嘟”的短音,依舊是一成不變而單調音節,似乎是永遠都不會包含進任何的情緒起伏。
林銳緩緩地放下了電話,盯著螢幕上的“已斷開”很久,忽然解嘲地笑了一聲,靠回椅背上,指尖一點一點地滑動,慢慢地合上了滑蓋。
明明只是一句簡單的“爸,我要去米蘭了”,只是一句幾個字的簡短告別而已。這樣再平常不過的事,從前自己根本沒有在意過,然而到了如今自己重新渴望的時候,一切卻已經變成了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