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以外,沒什麼特別之處。 他名叫讓,雖然他母親和村子裡所有的人都叫他瑪奈克。在戰場上,大家只叫他“矢車菊”。他沒受傷的那個手腕上戴的識別證編號是九六九二,是夏朗德省某個徵兵處發的。他生在法國西南部、大西洋沿岸的不列敦角。可是法國大兵們的地理常識都不甚高明,因此,他營上的戰友都以為他是從西北部的布列塔尼來的。他從來就沒有為此辯解過。他不是個喜歡讓別人掃興的人,因此他總是小心翼翼,儘量不惹人討厭,儘量不說無謂的話,結果營裡的人都對他有好感。如果他搞不清楚裝備中的某些東西,或者是使不上手中的步槍,總有好心的戰友幫他一把。在戰壕裡,除了一箇中士老是對他惡聲惡氣以外,所有的人都特別照顧他,叮囑他留在安全的地方,叮囑他別被線絆倒。 但是現在他怕,他怕得魂飛魄散,而且他有種預感,他覺得他永遠回不了家。雖然上級曾許諾要放他一次探親假,但他現在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還有,他想念瑪蒂爾德。 去年九月,為了見瑪蒂爾德一面,他聽從了一個學長、一個比他大不到一歲的小夥子的勸告,把一個浸了化學藥劑苦味酸的肉丸子吞下肚去。他大嘔大吐,幾乎把肝腸都要吐出來。但是,現在的軍醫一個個都精明得不得了,看一眼就知道那些大兵患的黃疸病是真的還是假的。他因此上了一次營內舉行的戰時法庭,因為他年輕無知,所以軍方也就特別寬容,判了他兩個月緩期執行的徒刑。但他的返鄉假期因此報銷,除非他哪天能獨力抓回一名德國大兵以抵前過。 接著就是十一月,他們駐紮在貝隆鎮的外圍。整整十天,他受盡了那個中士無休無止的責罵叱喝,還有不停的雨,下得令人心煩意亂。他實在受不了,於是又聽從了另外一個比上次更愚蠢的學長的主意。 一夜,他在戰壕裡站崗,天下著雨,只有遠處響了一次炮聲。從不吸菸的他點燃了一枝英國煙,因為法國煙動不動就熄。他把手舉到護牆上,用手護著菸頭上的那點火星。他這樣停著不動好一陣子,手臂舉在空中,臉孔沾著溼淋淋的泥土,心中向上帝禱告,如果上帝還存在的話,保佑他傷口不要太大。雨水終於弄熄了菸頭的火星,他只好又點了第二枝、第三枝,一直到對面的某個德國佬在望遠鏡中終於明白了他的要求。對方是個好射手。或者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德國佬和法國人一樣,相當善解人意,特別去找了一個神槍手來執行任務。 對方只射了一發子彈就結束了。那發子彈毀掉他半個手掌,外科醫生又切掉了剩下的部分。 禍不單行的是,當子彈聲響起時,並沒有驚動那些正在值勤的人,也沒有吵醒那些正在睡覺的人,可是中士沒睡著。中士永遠不睡覺。那個下著雨的清晨,所有的人,連下士和白跑一趟的擔架兵在內,全都聯合起來懇求中士網開一面,不要再追究這件事。可是,中士一個字也不想聽。他帶著頑固的奧佛涅省口音,眼中閃著暴怒的淚光:“閉嘴!他媽的!你們都給我閉嘴。如果我放手不管,我還算什麼?你們說?如果每個人都學這個渾蛋的話,這國家還有誰來防衛?還有誰來防衛?” “矢車菊”第二次上戰時法庭受審,這次是兵團裡的。法庭告訴他,大家都已經為他盡了力,他應該感到非常幸運,因為如果最高軍事法庭沒被取消的話,他此時此刻就應該被就地槍斃。面善心冷的法庭特派專員指派了一個炮兵隊上尉、原勒瓦羅地區的律師,為他和另外三個年齡跟他差不多的小夥子辯護。炮兵隊上尉已經有一個兒子為國捐軀,他大聲疾呼應該到此為止。庭上聽了他為三個人辯護,可是拒絕聽第四個。他們不願意聽他為一個一心要偷生的怯懦慣犯辯護。這樣一個壞傢伙的所作所為,一定會把全連的新戰士都帶壞。沒有一個審判官願意連署為他請求特赦。    
星期六晚上(5)
當苦難大到不可承當之時,人往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