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著唇齒間的顫抖,回看過去。
御史臺眾官員就在他們身後,然而周身太過嘈雜,沒有人聽見玉秋實的言語。
聽了他那句話之後,兩人都不曾再言語,只是在群情激昂的闌干之上、在汴都接近夏日的夕陽風中,死死地望著對方。
落薇看得毛骨悚然,玉秋實也瞧見了她血紅的雙眼——也正是從那個時刻開始,他就懷疑面前之人已經知道了那些水面下的真相。
然而他只有猜測、沒有證據。
正如當初的落薇也只有猜測、沒有證據一般。
夕陽西去,遠天盛大輝煌,遍佈殘暉,不知在誰的呼籲之下,御史臺下的眾人開始齊齊背誦那首《哀金天》。
我思仙人已乘黃鶴而西去。
白日青天盡,幽冥杳杳出青兕。
……
玉秋實向下瞥了一眼,落薇順著他的目光,忽地開口:“你以為這就算贏了嗎?”
她的聲音太輕,一度讓玉秋實以為這句話只是自己的幻聽。
落薇望著面前烏壓壓的人群,抑制不住地大笑出聲,笑得前仰後合,有風揚起她微亂的鬢髮,而她拂袖而去,只留了一句飄忽言語。
“走著瞧罷。”
玉秋實望著她的背影,忽地發覺自己或許犯了一個錯誤。
借落薇的天子劍送宋瀾登基之後,他便沒有再正眼看過這尚不滿二十歲的小姑娘,後來宋瀾相求,稱直接立玉氏女兒恐對他聲名不利,落薇於他有恩,他也有些執念在。
於是玉秋實退了一步,沒有插手宋瀾立她成為皇后的一番運作。
今日夕陽之下他才驚覺,宋瀾立她為後,是真的為了培養一枚與他對峙的棋子。
縱然連宋瀾自己都不知道,這棋子是黑是白、到底與不與他同心。
但為了壓住玉氏權勢,這枚棋他非用不可。
時至今日,落薇都能回想起自己從《哀金天》的詞句中穿行而過的感受。
人生十八年,她從未體會過這樣陰森可怖的時刻。
相伴長成的戀人棄世而去、盡心保護的幼弟心思不明,她被淹沒在輿論聲中,孑孓獨行,從前守護她的人們皆已不在,竟尋
不到一個人可以依賴。
張平竟在數日之前見了她一面,突兀地問了她一個問題。
他問,娘娘以為,一人之力,能否與朝野和天下的輿論對抗?
落薇不假思索,回答試過再說。
於是張平竟露出一個苦澀和欣慰的笑容,說他拿這個問題問過旁人,旁人給了他同樣的答覆,他勸那人過剛易折,今日也將此話送給她。
她年輕衝動,聽不下這樣的勸阻,如今想來,若非那一日北疆忽地傳來的戰報,或許她真的會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落薇緊緊地閉上眼睛,幻境憑空出現,她抬頭,看見了許州居化寺的金殿穹頂。
隨後她嗅見了檀香之氣。
有人在她耳邊說:“娘娘,你走神了。”
她睜開眼睛,在黑暗靜默的殿中看見了近在咫尺的、葉亭宴的面容。
他有一雙和宋泠一樣漆黑的眼睛,專注望著她時,總會讓她輕易忘記周身的一切偽裝。
於是落薇伸手抱著他,放任自己將頭埋在了他的肩膀上。
似乎越來越迷戀這虛實之間的一刻了,她想。
葉亭宴有些詫異,卻沒有推拒,手指穿過她的頭髮撫摸到了她的背上,輕輕拍了拍,一個安慰的手勢:“你怎麼這樣愛出神?”
過了許久,落薇悶悶地回答:“誰讓你總是夜裡來,我睏倦得很。”
葉亭宴攬著她坐起身來,把她擱在自己的腿上,輕輕地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