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今日(四)
這日宋瀾獨宿乾方殿,落薇睡得早些,夜至深時,殿中闃寂無聲,忽地搖搖一陣風雨,有微小雨滴濺上窗紙,如同鼓譟聲響。
春日最後的花朵隨雨墜地,想來明朝便會見一地零落的殘紅。
落薇被花落的聲音驚醒,睜眼卻瞧見有個身影坐在榻前。
驚風入殿,床幔四處飄拂,他穿了珠白襴衫,被昏暗燭火映出一簇一簇的纏枝暗紋。
她忽地想起,少時她曾撫摸少年的衣袖,問他這是什麼花紋,之前不曾見過,怎地不是雲紋?怎地不是寶相花?或是龍、或是蟒、或是象徵江山永固的海水江崖?
他握著她的手,順著綿延不斷的紋路撫摸下去,說這是纏枝花,又叫萬壽藤,今日是上元,又是他的千秋節,這一紋路寓意生生不息,是福祚綿延的慶賀。
她因這不經意的觸碰面頰發燙,本想掩飾著抽回手來,側頭卻見他的臉也可疑地紅了,面上卻要裝出雲淡風輕的模樣來。
這樣的發現叫她玩心大起,便反客為主地帶著他的手一遍一遍地描摹。
優美生動的藤蔓卷草,纏綿糾葛、絲絲不絕,她貼著對方的耳畔,小聲地故意道:“我想起一句古遠詩歌——‘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1]
語罷就覺得不吉利。
現在想來,這繾綣中浮現的一句竟成讖語,或許從那一刻開始,便註定了他們懸枝落湖而分離的結局。
於是落薇連忙改口,暢想道:“我們若在詩中,也該是女媧補天時同落的兩塊石,相生相見,擊出閃爍的金石火光——要這樣耀眼,要這樣永恆!”
補救無用,詛咒終是靈驗了。
落薇想著這些舊事,情不自禁地伸手抓住了面前之人的袖口,聲音如同囈語:“你來看我?”
他察覺到她醒了,便將人攬到懷中:“可是夢魘了嗎?”
龍涎香的氣息太濃郁太迫人,幾乎是在一剎那,落薇便清醒了過來,有寒意從脊背劃到指尖——他們的剪影有時真的很像,半夢半醒之間,她竟然也分不清。
然而應該分清的,他從來不曾入過她的夢,在幻相出現的,也都是從前的模樣,從前的他對的也是從前的她,她目睹一雙小兒女,自己卻是徹底的局外人。
她看見模糊的背影,看見臆想中的從前,想問一句“你恨我嗎”,怎麼也問不出口。
沒有疑問,卻有回答,當夜便得一個黑漆漆的魘,沒有身影,只有聲音——我自然是恨你的,恨你恨你恨你恨你恨你。
不過她已不懼怕這樣的話語,醒來後還可以告訴自己,無妨,無妨。
等我做完了一切,便去找你。
靖和四年最後的春夜當中,花落盡了,落薇很快地回過神來,低語道:“不曾夢魘,是個好夢。”
夢裡能聽見聲音,哪怕是一句“恨你”,也算是好的。
她鬆了手,倚在憑
几上,拿帕子拭去了自己額間的汗水,問道:“子瀾怎地這個時候過來了?”
宋瀾漫不經心地回答:“今日處置了林氏一族,夜半睡不著,覺得不安寧,便來瞧瞧你。”
三司公審之後,不過兩日,胡敏懷便拿到了林召簽字畫押的口供——口供是真是假不要緊,重要的是皇帝已經認定了他,兼之玉秋實這兩日什麼動靜都沒有,他也只能依照皇帝的心思行事。
正如葉亭宴那日無意間在宋瀾面前提及的一樣,國庫空虛,林家自己送上門來,恰好為皇帝尋了個絕佳的藉口。
葉亭宴不過在刑部待了三日——除了那支翎花木箭,他實在沒有旁的嫌疑,胡敏懷一開始心中存疑,親自去審了他一次,想要在他昏沉時得一些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