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大雪中兩個白色魔影,發現,他們兩人的財富,只是兩條生命。他勸說她,兩個窮藝術家,在生活中只能是情人。貧窮,使兩個互相欣賞的人,互相鄙視。貧窮,使兩個相愛的人,成為仇人。貧窮,使兩個善良的人,成為殺手。
為了使她不會成為他的仇人,他讓她在他的攻守同盟上按下手印。他隨身帶著這本他的憲法,不,比憲法還包羅永珍的法律大典,想絕了怎樣保護他的權利。他說,愛情,也應該法制。對於執法犯法的人,就要制裁。對於屢教不改的人,就要就地正法。在對付嫉妒的法文中,他寫下嫉妒使女人成為魔鬼。根據刑法第140條,應判處火刑。他說,每一個女人,只要想和他廝守下去,都不得不在同盟上立下字據。
她恨不能對著呼嘯的天空狂呼,狂呼到大雪化成冰雹。
第4節 雜味書屋
我真想撲到隨便一個男人懷裡,告訴他,我誰也不愛。我真想看到隨便一個男人,就這樣簡單地獻身。我真想跟著隨便一個男人,過戶到他的名下。我真想綁架隨便一個男人,從此跟著他浪跡天涯。
她平靜地看著這張君子之約,她的手指摸著最後一頁密密麻麻的簽字。這是一張賣身契,把自己賣給他的影子。她不由地問,“多少人加入你的聯盟?”
他漫不經心地講起她們。一位,為了減肥,夜裡也戴著鋼環腰帶。一位,出國前換了一口假牙。一位,賣了幾千份護照,已經入獄。一位,一口流利的十國外文,已經削髮為尼。一位,可以在一分鐘內變幻百種調情眼神。一位,可以把兩條腿盤在脖子後面。一位,在鏡子裡鑽研出千種做愛動作。一位,在手術刀下,把乳房改造成排球。一位,專有暴露欲,終日赤身裸體走來走去。一位,超短裙裡從不穿內褲。一位,聲音永遠在發情期。一位,同時把十個男人害成陽痿。
這些女人讓她想起海濱裸泳浴場,熾熱的沙灘上,密密麻麻地橫著一絲不掛的男女。這些女人讓她想起公共淋浴澡堂,在水蒸氣中,赤裸的人群彼此較量著尺寸。如果沒有靈魂,赤條條來去的人,又有什麼區別。在這個動物園裡,是什麼劃分了人和動物。
她退回這份合同,讓他不必送了。他給了她一個激情的吻,撫摸著她的披肩發,輕輕耳語,“你小小的年紀,就這麼懂事。”
她走進大雪裡。她捧著這場大雪。在這個虛幻的花園裡,愛情新陳代謝。在這個白色世界裡,她一身清白。可再純潔的名字,也有水份。
她發誓再也不回頭。可是她的腳步控制不住地繞回他的門口。她邊上著臺階,邊問自己,我投奔不愛我的男人,我到底是什麼人。我投奔我不愛的男人,我到底是什麼人。我拋棄了我自己,我到底是什麼人。
這裡一時成了她的靈魂的鳥窩。他的音符是靈魂的呼喚。每一次爬上六層,都心跳不止,想像他見到她的神色,可是他永遠不在。
她終於敲響他的隔壁,開門的是她見過演奏的大提琴家。她問他去哪裡了。好像到外地演出去了。第二天她不知不覺又來到他的門口。她看見他的門敞開著,她的心提到嗓子眼,她輕手輕腳地來到門邊,她隨時都想撲在他的懷裡。
她什麼都說不出來,當她看見一個金髮碧眼的女人跪在地上,汗流浹背地在花磚地上打著蠟光。
那個洋妞恰好回頭看見了她,從地上爬了起來,笑著用熟練的國語說,“你是學琴的學生?”
她的五官像一排煙筒,噴著血色的氣體,可是誰也看不見。她順水推舟,“是的。”
洋妞說,“他去日本演出,我可以為他代課。”
她頓時明白了他和洋妞的關係,她覺得洋妞很美,不禁說,“好呵,我正在練習月光奏鳴曲。”
洋妞說,“等地上的蠟幹了,我們就可以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