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敗局已定,手拈棋子沉默不語。
若換作平常,走到這樣的局面她必定早已棄子認輸,或者耍賴悔棋,今日卻似乎十分執著。子昊也不催促,只是把盞倚榻,淡淡相視。此後含夕數次調整布,意欲挽回敗局,卻是迴天無力,終以慘敗收場。含夕看了棋盤半晌,抬頭問道:“子昊哥哥,其實你早已經算準了每一步棋對嗎?這局四劫連環是你一手佈置出來的,你手中的每一顆棋子都是有目的的吧??”
子昊淡聲道:“棋局多變,牽一髮而動全身,每顆棋子自然有每顆棋子的用處。”
含夕道:“你曾說過棋局戰場、世事人心皆是一樣,錯綜複雜,那是不是每個人也像這棋盤上的棋子,都在你心中算得一清二楚呢?”
子昊—笑道:“天地為盤,世事為局,人心千變萬化,如何真正算得清楚?”
含夕眸若星潭,倒映出男子清冷的身影,微微一漾,彷彿落花飄零,流水無聲,“子昊哥哥的話就一定可以,我知道。”說著她抱著雲生獸站起身來,走出兩步回頭笑道:“改日我再來找你下棋。”
窗外雪色紛飛,一片寂然清靜。子昊目送含夕俏麗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雪苑深處,許久之後,微微闔目輕嘆,眼底光陰明滅如染,一瞬消逝無痕。
息川城中早已在數月前便修造了兩條暗道,直通城外七松巖下的山谷,此時晝夜不停疏散百姓出城。重雲密佈,大雪紛飛,冰天雪地裡車行馬嘶人心惶惶,避難的百姓匯成兩條長長的人流向著城外湧去,喊爹帶娘,扶老攜幼,不少人遙望家門,伏地痛哭,令人聞之心酸。兩側負責護送的王師戰士不停讓出馬匹斗篷,照顧幼兒老弱先行,同時催促眾人加快腳步,但即便如此,仍有大批百姓尚滯留在城中。在這樣的天氣下,每天能夠安全離城的人數也是有限。
蘇陵縱馬來到城中望臺之上,看著滿城百姓拖兒帶女顛沛流離,眼前大雪連路,寸步難行,不由暗歎老天不仁,忽聽身後有人道:“蘇公子!”轉頭望去,只見叔孫亦來到身邊,苦笑道:“這場雪來得真不是時候。”
蘇陵輕聲嘆道:“是啊,若再晚幾天,我們就從容多了。”
叔孫亦道:“剛剛收到回報,汐水有些地方已經略見薄冰,恐怕當真過不多多久便會大雪封江。按照主上的計劃,肯定是要趕在這之前動手。”
蘇陵望向滿城茫茫白雪,片刻之後說道:“半個月,都難。”
叔孫亦點了點頭,轉頭看他一眼,突然問道:“公子覺不覺得,主上心中好像些其他的打算?”
蘇陵側眸相望。叔孫亦道:“有些話不知當不當問,或許是我想多了。方才主上命公子將王域百姓往洗馬谷疏散,為何不是帝都,是否主上另有什麼安排?”
蘇陵唇畔優雅的微笑慢慢消失,取而代之是眼中幾不可察的憂慮,“原來先生也察覺了。”
叔孫亦蹙眉道:“息川流亡的百姓雖多,但對帝部來說並不算什麼負擔。帝都乃是天下最堅固,也是最龐大的城池,擁有完備的守禦系統以及充足的糧草供應,數百年來從未被人攻破過,以王師現有的兵力據城而守,足以保護其中臣民安全,哪怕是赤焰軍、烈風騎聯手也別想輕易撼動。但不知為何,我感覺主上竟似有放棄帝都的打算。”
蘇陵輕輕嘆了口氣,道:“我不知道。”
叔孫亦意外道:“主上連對公子都沒有提過?”
蘇陵搖頭道:“沒有。主上放棄玉淵,放棄伏俟,放棄息川,都是戰略上的考慮,無可厚非,但是,如果他連帝都也放棄,那便只有一個可能……”他後面的話沒有說完,或許是不願出口,或許是不能出口。叔孫亦何等精明,何況心中早已猜測多時,“公子有沒有覺得,主上剛剛跟離司姑娘說話的語氣有些奇怪倒像……像在交代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