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為師這半生,便未敢有片刻鬆懈,如今累累犧牲之下,終於從無情天道中搶來一線生機,當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嗯。”謝衣道:“幸與不幸,原本也沒有絕對的執念,蓬萊國安享數千年盛世,最後一朝覆亡。烈山部掙扎求生,難得數日安樂,卻留下族中大半命脈,也不知究竟哪一個才算得上幸了……還請師尊放開心懷,莫要傷感才是。”
“倒沒有傷感,糾結這些也無甚意義,都過去了,如今烈山部留存,本座心願亦算是臻完滿,倒突覺有些……不怕你笑話,前些時候,我偶爾看房中燈火,看著你,分明平靜安然,心頭卻禁不住要生一縷恐懼,怕眼前種種皆是幻夢,只需得眨眼功夫,便依舊孑然而行,冷殿幽深……直至今日你傾心以對,謀得一人一心,才終算是真正安穩了下來。”
“師尊……”
“莫不是騙為師的吧?”沈夜微微皺眉,盯著謝衣面龐,低聲道:“若你心裡還存有他念,可早日同我說明白,否則再這般下去,你叫我如何放得開你……”
“師尊怎麼總是這般,當真患得患失,讓人無話可說。”謝衣嘆氣,坐直身體,凝視著他雙眼,斬釘截鐵地道:“怪我,昔年我叛逃下界,究竟給了師尊多大傷害,如今也不消明言。總之,若師尊還有疑慮,便讓謝衣用餘生為證:相伴相隨,不離不棄,心意相通,生死相從。若有半點違背,謝衣甘受劫火焚身,死無葬地!”
這話說得擲地有聲,整間房舍似為之一震,連桌上脈脈燭火,剎那間都停止了躍動。
沈夜亦愣住了,只覺心口被謝衣話語撥動,跳得格外厲害。他料不到謝衣也會說這樣重的話,半是欣喜,半是心疼,趕忙道:“沒有,為師並未疑你,你我之間……既如此,你我之間還何須見外,這等話不許再提。”
略一頓,他又皺眉道:“既要陪伴為師終身,又怎可不愛惜自己?即便有災劫,也該為師替你擋下才是。”
“那……那就請師尊先將身子調理好了,再來回護弟子吧。”謝衣一笑,跟著正色道:“算來還有月餘,這四十九天之期才過去,眼見著要入冬,紀山居所地勢頗高,雪也會落得早些,師尊如今不能動用靈力驅寒,可不要擅離結界,受風寒所侵就不好了。”
“聽你的便是。”沈夜微微一笑,由著徒弟督導自己,眉梢眼角都是對眼前人的溫厚寬容。
兩人又閒話幾句,沈夜似有些困了,闔上眼簾,聲音漸低,在謝衣耳邊悄聲道:“你也不用擔憂,如今有你,我自不會覺得難過……對了,你知道麼?流月城最後一戰前,我曾向瞳感慨,問這世間可有一人真正與我心意相通,不離不棄?未曾想……百餘年恍如一夢,風雲變幻,人事兩非,這個人卻始終都是你。”
說罷,他微微偏頭,似想往謝衣臉頰上親親,臨到近前時,卻又硬生生收住,忽而一絲情怯,只怕唐突了懷中人,終究躑躅,只在謝衣額上輕輕一吻。
即便如此,謝衣仍是心頭一蕩,隱隱霞色染上雙頰,恐給師尊看見,乾脆主動摟了沈夜腰間,埋首他耳畔,悄聲道:“舊日且別過不談,單說從今往後,我……我還是那句話:你在哪裡,我就在哪裡。你是師尊也罷,是主人也罷,我只從你一人。何時你當真倦了,不樂意我跟著你,我再抽身不晚。”
“呵,倒跟少時一樣嘴甜。”沈夜微微一笑,捏捏他的臉,“都這樣了,你以為還有抽身的機會?”
“沒有……自然最好。”謝衣低頭,面上發熱,聲息漸隱。
分明都已不是少年郎,剎那間,卻似歲月輪轉,那彼此毫無罅隙時候的初心漫湧而來,罩住這一室靜好,撫平百餘年中的苦寒悽切。
燈火瀲灩,夜色溫存。兩人依偎在一起,默默間只覺彼此身上氣息悠長醇厚,恍然一體。心手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