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椅乃鄉野粗藤所編,銜扣穿插異常緊密,十分結實,所謂之遮陽大傘,卻是本地所產之花傘。搬弄起來,頗也費力。萬二妹嘆道:“大男人,竟搬弄不動這般物事,羞也不羞?”走過去,輕輕將椅、傘擺置於三尊石像旁邊,椅子展開,隨意用袖衽撣拭幾下,又將大傘撐張開來,遮起一片隱影,回頭囑咐說自己要做個白日夢,教金算盤四下走動看看。金算盤卻又顧慮,問道要是撞見了她府中的僕婢,究其怎麼進入萬府,自己卻該怎樣應答?萬二妹哈哈大笑,道:“我兄長為了省錢,府中並無常備的僕婢,不過每月挑揀時候,從外面請來男女雜役專事收拾罷了,然後依用工前後歷時結賬付薪。這時未到拾掇的日期,我兄長尚在商會,除了我,府中哪裡還有旁人詰問你?快走,快走,臭烘烘的男人味,燻得我難以成眠。”將“九竅玲瓏心”牢牢握於掌中,倒在椅子上即睡。金算盤聽得目瞪口呆,暗忖府中有偌大的一個停屍義院,卻只有她兄妹二人常住,陰氣森森、鬼息綿綿,就不害怕麼?聽萬二妹連聲催促喝趕,無奈硬著頭皮往回退去,透過牆門氤氳,瞧見義院的大廂房,足下發虛,筋骨疲軟,索性躡手躡腳走至臺子另外一側,尋個地方貓腰蹲下。不多時,聽得鼾聲大作。
金算盤折騰了許久,心神疲乏,腹中有些飢餓,漸漸也沉昏睡去。也不知睡了多長時刻,耳旁忽然隱約有人喚道:“金老闆,金老闆!”初時不理會,那聲音幽幽長長,便似一隻紙鷂子風箏一般圍繞四周舞動,鷂子風箏的長線一端,即系在他的耳根。一聲較一聲大,打個哈欠朦朧的工夫,愈發真切可辨。待睜開眼來,自己卻已不在了臺旁,眼前是一間偌大宮殿,有些破落成就,梁間柱下,皆掛著一張張隨風飄揚的輕紗霧幔。金算盤心中詫異無比,眼皮還有些沉重,可是呼喚聲從殿中一條道路的遠端傳來,再難睡得穩熟,於是站立身體,嘀咕道:“也不知是誰行了搬弄法,卻在我熟睡之時將我移至這裡來了,不知此地是何所在?”百無計較,遂循著那聲音緩緩朝前走去,但覺腳下輕飄飄的,似乎足不沾地,同時舉跨挪移倒好象略嫌凝滯,抑或有些不由自主。
殿中的道路看似無窮無盡,雙側氤氳起繚,昏暗之中,若似一輪紫白明月懸掛殿梁高宇,灑下影影綽綽、飛鴻鎩羽般的光芒。順著斑駁的大柱子徑朝上打量,此無名殿明明有頂蓋瓦,可教人偏偏感覺高深叵測,無可丈量,一切俱如在渺渺冥冥之間。金算盤驀然有些擔心:“哎呀,聽聞有些無常使者,專門在人熟睡之時,*引魄。我可不是被它們給相中了,拐來了陰間地府?”忖及於此,登時大駭,想要轉身奔跑,可是身體四肢絲毫不聽使喚,依舊朝著聲音響處移去。金算盤苦道:“罷了,罷了,人不可和鬼鬥,倘若我陽壽已盡,再要掙扎亦屬枉然。不知入了鬼城,十殿閻羅王中,究竟是哪位大王來審我,身旁的判官善惡怎樣,只盼憐我一生之中雖做過些謀奪利潤的奸詐商事,然畢竟沒有害過人,不請我入油鍋或是血池地獄滾上一滾、翻上一翻,即是大幸矣。”愈想愈是害怕,一顆心便在胸腔砰砰亂跳,一會兒頂著前肋,一會兒撞中後背,好不忐忑畏怯、惴惴惶恐。不知何時起,那無常的聲音竟消沒無聞,前面道路已顯臺階,階數不多,連著有一條長長的甬道,觀之兩旁牆壁,皆用平整大石頭累疊而成,每隔二三十步,便立有一副高約七尺、寬逾丈餘之壁畫。那畫上人物雖因光色不明,形象未免顯得隱晦莫晰,但依舊可辨端倪,正是兩軍對壘、三軍衝殺的情狀。石面麻斑,愈發顯得滄桑古樸,卻遒勁渾厚。
方至詫異,忽然聽的又是一陣琴聲緩緩襲來,四圍氤氳霧息陡然微顫,隨風波漾,聞之溶溶綿綿、沉沉不化,竟似直貫入人心魂魄,幾若神不守舍。須臾便聽得有人唱道:
“秋月庭院,東籬酒樽,更知君來期可守。霓裳紅顏,漸老裙釵,苦待妾美莫負空。黑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