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喧鬧得厲害,越發顯得四面悽清,屋內沒有點燈,所有物事都沉默在窗外透進來的雪光裡,半面灰暗半面慘白。
鳳知微擁著被子,只覺得心中空落落的,無法被那些遙遠的喧鬧塞滿。
卻有簫聲突然響起。
依稀是那年空靈清越的簫聲,只是多了一層蒼涼悽切,幽幽沉沉自天際傳來,吹裂這熱鬧而又蕭瑟的雪夜。
鳳知微怔怔坐在床上,明明窗戶近在咫尺抬手可開,她卻將手攏在被裡,似乎不勝寒冷般始終沒有動。
簫聲並不因此停息,依舊不知疲倦無休無止的吹下去,像那年刑部地底大牢,一夜不休。
雪光漸漸的淡了下去,越過窗欞照見床上靜坐不動的人,那散落的一頭烏髮發頂閃耀著冷光,遠遠看去竟如青絲成雪。
到了下半夜的時候,外面起了一陣狂風,砰然一聲吹開未曾栓好的窗欞,窗戶大開間,她一抬眼便看見了他。
前方院外一株柏樹褐色的樹枝上,那人持簫而坐,月白色的衣袂垂落如飛雪,遠處一輪半殘的琥珀色月亮,悠悠掛在臧藍色浮雲遊戈的蒼穹,殘葉枯枝色彩暗淡的背景裡,他身後深紅的披風倒卷而起,金色的曼陀羅花葳蕤一綻。
如此鮮明,如此,涼。
一柄垂紫纓的玉蕭持在他手中,簫聲嗚咽,驚破秦樓月。
窗戶開啟,他轉頭看來,一坐一臥,隔窗對視。
她眼底有這除夕雪夜溶溶月,月色里斯人一曲斷腸。
他眼底有這靜室孤窗擁被人,迎面相對而兩處心思。
目光流轉,雪落無聲。
不知道多久之後,鳳知微才勉強笑了笑,輕聲道:“天冷……進來暖和暖和吧……”
寧弈手中玉簫一轉,眼神那般淡淡一掠,她的話便立刻中斷,有點尷尬的看看四周——好像自己忘記起火盆了。
“你那裡不比我暖和。”寧弈依舊是那種語帶雙關的回答。
鳳知微沉默,寧弈仰頭看月,兩人這是那次水月山莊宴請之後第一次見面,說起來是各自有各自的忙碌,但忙碌的到底是人還是心,卻是隻有自己清楚。
良久寧弈輕輕道:“我來通知你一下,年後你可能會提前離任,姚大學士致休,陛下可能會直接選你入內閣。”
鳳知微不出所料的笑了笑。
寧弈又道:“另外……知微……今年除夕過後……我就必須要納妃了。”
鳳知微揚起眼睫,深深看著他,半晌輕輕笑了笑,道:“是嗎……恭喜。”
寧弈始終緊緊注視著她,兩人今晚的目光都沒有迴避,各自看進對方的眼神裡,像是最後一次注視,要貪婪的將記憶裡的目光攝取。
最終他卻閉了閉眼睛,手指緩緩在玉蕭上撫過,半晌決然道:“知微,讓我問你最後一次。”
鳳知微緩緩抱起了肩,像是不勝這夜的寒涼,勉強笑道:“夜深了,有什麼明天再說吧……”
“……你願意做我的正妃嗎?”
卷四 朝天子 第九章 做媒
鳳知微閉上眼。
一瞬間心中滾滾流過兩個字,帶著五年來時光鋒利的光影,掠過一生裡遍染的血色胭脂,反反覆覆,如詠唱,不休。
那是當年南海海浪前,十六歲少女的回答,在心底迴旋往復無數次,終未出口。
到得今日,再要訴諸語言,已經成了諷刺。
她微微俯低的臉,被散落的長髮遮掩住,於無人看見的角度,有隱約的晶瑩一閃。
寧弈在冷月枯樹枝頭默然不語,衣袂似流水飄蕩風中。
很久之後鳳知微抬起頭,神情如常,還對著寧弈笑了笑,道:“夜了,殿下早些休息吧。”
寧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