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桉其實也並沒有真正被敲暈過去。
他還有意識,能聽到那邊圍成一團的男人在肆意交談著,說著什麼“劇院那幾個人什麼時候回來”“是不是拿了值錢的寶貝跑路了”之類的話。
這其實也不是他第一次這麼狼狽了。
從在城中村出生開始,一直到現在,他幾乎都是這麼像條野狗一樣活著。
每天在學校待夠幾個小時後,就跑出學校,和靳超毅打架,和上門討債的人打架,和城中村裡各式各樣的人打架,然後再遍體鱗傷地回家。
奶奶會一邊眼含淚水地給他清理傷口,一邊給他說“不疼不疼,笑笑是世界上最棒的小孩”。
偶有恍惚的瞬間,看見奶奶的淚水,他會想著改變自己。
但這種想法總是會在下一秒喝得醉醺醺的靳超毅回家之後消失。
發起酒瘋來的靳超毅無法無天,會把家裡砸得一團亂,目前他所能做的,也就是盡力保護好自己和奶奶不受到傷害。
他想,他這輩子可能就這樣了,等讀完小學或者讀完初中就輟學,然後出來打工,賺不到幾個錢,最後週而復始,活成靳超毅的模樣,活成這城中村內大多數人的模樣。
貧窮、麻木。
他們這樣出身的人,本來就是該一輩子爛在城中村裡的命。
現在的氣溫只有幾度,只著單衣躺在地上,寒氣漸漸入體,饒是他再能忍,此時也有些受不住了。
就他媽這麼死了也挺好。
他躺在地上,萬念俱灰地心想。
那些混亂的、看不到一點希望的日日夜夜裡,他曾不止一次地想過,那個只存在於奶奶的話語中的母親為什麼要把自己生到這個世界上來。
這個世界也沒什麼值得他稀罕的、值得他留念的東西。
就這麼死了一了百了,那些人不能把他賣給別人換錢,然後會再去找靳超毅,到時候靳超毅的下場也好不到哪裡去。
靳桉輕微扯了下唇角,牽扯到臉上的傷口,疼得他輕嘶了口氣。
真疼啊。
真冷啊。
眼前漸漸泛黑,耳裡男人們的議論聲也漸漸遠去……
“你別死啊嗚嗚嗚……”
不知道多久之後,稚嫩的哭聲又把他渙散的意識拉回了現實。
靳桉又睜開了眼。
——那瞬間彷彿時間暫停。
一個扎著雙麻花辮的小女孩蹲在他身前,伸出手戳著他的臉,哭得正傷心。
小女孩上身披著一件白色鵝絨小馬褂,脖頸間還戴著一條耀眼的黑鑽項鍊,下半身是條帶蕾絲邊的蓬蓬裙,腳下踩著一雙小白鞋,鞋邊沾了點灰,看起來有點髒。
但即使是這樣,也掩蓋不住女孩身上的氣質,一看便是家世優渥人家嬌養出來的公主。
此時此刻,女孩白淨的臉皺巴巴地哭成一團,正蹲在他面前,黑葡萄似的眼睛裡蓄滿淚水,生怕他死掉一樣,眼淚大滴大滴往下砸著,滾燙的淚水落到了他的臉上。
怎麼說呢。
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靳桉心想。
就像是天使下凡的救贖。
一抹亮色的光就這麼猝不及防地照進了他死水沉沉、一片黑暗的世界。
“哭什麼。”
他睜開眼,兇巴巴說,“小爺我還沒死呢。”
靳桉被女孩笨手笨腳地扶了起來。
他掃了一眼那邊又多出來的幾個男人,還有幾個麻布口袋,收回眼,看著面前抽抽噎噎的小女孩,問她是從哪裡來的。
女孩明顯怕得不行,話說得顛三倒四,靳桉聽了半天,才明白她是不小心目睹了幾個男人的盜竊行為,然後被人從大劇院裡帶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