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於憂國憂民。
昭陽給百姓們表現出來的是“宅心仁厚”,但從未表達過對世道和民生的哀嘆。
聞松不只在評價昭陽,還在評價大祁。
天子冷笑一聲,“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好一個悲天憫人!”
聞松低著頭,沒有裴光濟的命令,不敢多言。
裴光濟的目光沉了些許,似是有怒氣待發,他道:“你是指她虛偽?”
裴光濟故意更換他的評價用詞。
聞松連忙道:“不敢。皇室與民,如雲如泥。皇二女長在深宮,雖有心,但無法真正體會百姓疾苦。一旦無法感同身受,自然也就少了悲天憫人之心。”
即使知道聖上可能盛怒,他還是堅持“悲天憫人”這個用詞。
“你只見過她一次,”裴光濟反問,“怎知其人?”
聞松恭敬地道:“草民入京之後,便聽人道皇二女在府中廣納英才,任人唯賢。然而,據草民觀察,凡是清貧孤高之人,都未能得皇女青睞。這些學子們是過五關斬六將來的京城,數百人中,竟無一人能入皇二女的法眼,草民以為,'廣納英才'在此處,是為廣納世家英才……”
他話還未說,便被裴光濟打斷。
“你觀察?怎麼觀察?你所認識的,只是周邊的人,並不是全部,既然如此,你怎知昭陽拒絕了家境貧寒的學生?”
聞松沉默了會兒,再開口時,語氣深沉了許多,“草民認得全。因為他們都不得不住在京郊,或在破廟,或幕天席地,或藉著好心艄公的船篷休息一宿。因著都聚在郊外,訊息通達,只要有一人得皇二女青睞,都會一傳十,十傳百……可惜,草民在時,未嘗聽過一例。”
聞松細細道來,“皇二女應是在意出身,卻忽略了學子們的能力,也沒有察覺學生們不得不夜宿郊外這件事背後的本質——
光是透過鄉試,來京科舉的寒門學子就有幾百人,科舉雖無身份門檻,但真讀得起書又能透過鄉試來到京城的普通百姓少之又少,在這少之又少的人裡竟然又有一大批食不果腹、夜宿京郊的學生,窺一斑而知全貌……整個大祁窮苦者的數量定然巨大……這代表……”
聞松有些踟躕。
裴光濟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逼著他說出口,“直說。”
聞松鼓起勇氣道:“這代表,窮困潦倒與個人能力無關,與國有關。”
周密倒吸一口涼氣。
裴光濟的瞳孔稍稍放大,見他真的說出口,也有些意外,還有些欣賞他的勇氣。
“陛下……草民還要繼續麼?”
裴光濟差點兒被氣笑,“你還有什麼不敢說麼?”
聞松將頭又垂低了些。
他知道應該住口了,但又怕以後再也沒有這樣能面見聖上,直抒胸臆的機會,便還是將想說的都說了出來。
“皇二女的門客們似乎都沒有想過暫搭一個能避風雨之處,供寒門學子使用。這是他們最容易做到的事,他們卻不做或者根本沒想過要做。可見,皇二女根本沒有在意此事,不知是覺得不重要,還是覺得這對於寒門來說,實屬正常……由此,草民認為,皇二女缺了點悲天憫人之心。”
為無處可宿的天子門生提供暫居之地,本該是皇室與為官者對百姓的責任。
人如果因為好吃懶做而流離失所,是該人的原因。如果是因為世道艱難而無家可歸,那便是朝廷的責任。
這些天子門生,經歷了重重考試,終於抵達京城,與世家一爭高低,可見本身的能力方面是正常且超出常人的。寒窗十年,克勤克儉,與“好吃懶做”根本搭不上邊兒。
那麼,這些人,憑什麼不能得到一間茅屋遮風避雨呢?這又憑什麼不是朝廷的責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