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召,捧箱扶犁。多少人日夜渴求的面聖機會,豐樂縣令一年能有一次或數次,不必多與別的縣爭大年初一的彩頭。
甚至,在之前的很多年裡,豐樂縣令不參與敬獻擇選已成為一項預設的規則。
而順安縣地肥路暢,又產茶葉,歷來在京兆府數一數二,杜吟菁到任的當年,就獲得了大年初一敬獻的機會。
他一輩子都深深記得那天,他蹈拜伏地,東昇旭日之輝與金殿琉璃瓦折射的瑞光灑遍全身,額頭雙手觸著的石磚亦被染做金色,長長磚道延接御陛,通達天闕。
九重帝閣揚仙籟,五色霞彩書天章。
今生的錦繡榮華在眼前無限鋪展。
然而正是那年,一個叫謝賦的小年輕成了隔壁豐樂的知縣,開始各種撲騰。
杜吟菁冷眼旁觀之,見他東拆西建,跟個不講規矩的笊籬精一樣,這裡那裡都往豐樂扒拉。
官道,他要接上,水道,他想連上。
京城的商號,他也要在縣裡弄個子孫店。
更把原本從順安還有別的縣過的客商,一笊全撈到了豐樂。
也不管豐樂的碗裡能不能盛下如此多的湯水。
再過了一兩年,初一敬獻的其中一人,竟就是這豐樂知縣小謝。
之後,九和縣又上任了一個看似綿軟實則縝密的小年輕李昉。
一個大笊籬撈餛飩,一個銅爐灶煲慢湯。
其餘幾縣的老哥哥們只得去喝涼白開了。
幸而府尹大人恩典周全,小謝小李,不會一起獻春山,今年此,明年彼,交替佔一個名額。
餘下的一位,依照政績、年歲、德行口碑等擇取。
順安縣連線著都差一點點沒能選上。
杜吟菁對自己說,已去過一次了,當要知足。
福氣,需慢慢享用,細水長流。
像小謝知縣,去年大年初一,陪伴府尹大人進宮敬獻春山。隨後大半年,親政未久的皇上三次駕臨念勤鄉,親耕於籍田,謝知縣伴駕兩次,有一次因病未去,由縣丞代為前往,縣丞應答時大合聖意,竟升調別處。當時誰人不羨慕豐樂縣是塊寶地,猜測小謝知縣也將腳底生青煙,直升入九天。杜知縣都打算讓夫人偷偷去姥姥廟燒柱香了。
誰又能想到,數月後,謝知縣竟會因一樁案子陡然翻船,大笊籬掉進茅廁裡,就算撿上來,也要永遠多出一股味道。
唉,世事無常。
當下端看小謝,精氣神比之以往,已大不相同。
那股子鍋裡碗裡都要一笊撈走的勁頭,全然不見,低頭行禮時,仍有些不甘不願的倔。杜吟菁不介意,不計較。
年輕人哪……
往公堂去時,杜吟菁充滿風度地向謝賦禮讓:“賢弟既是主審,便請先行。”而後憐愛凝望著恭敬躬身的謝賦的頭頂,聽他道——
“下官怎敢僭越,杜大人請先。”
公堂之上已新佈置過,添了一張桌案一把椅,杜吟菁端坐左側上位,謝賦在右側落座。衙役魚貫而入。刑房掌書苗泛請示道:“大理寺柳斷丞、京兆府燕捕頭、刑部桂捕頭與前任知縣今刑部文吏張先生俱參與待審案件,能否請進堂內?”
杜吟菁立刻道:“速請,速請。”又側首問謝賦,“謝縣丞也是這個意思吧?”
謝賦點點頭。
張屏、柳桐倚、桂淳、燕修四人遂入。杜吟菁又命給柳斷丞搬座椅,柳桐倚推卻道:“我觀堂審,有時或會與張先生和兩位捕頭低聲言語幾句,不若一同站著合適。如偶爾出聲,還請兩位大人勿要責怪堂上嘈雜。”
杜吟菁又連聲道:“怎會,怎會。”正要再客氣幾句,自背後屏風處飄出一聲咳嗽,杜吟菁悚然一驚,止住閒話。謝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