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很委婉,他相信僕役定會把話一字不漏地轉稟曾堯,他亦相信,曾堯一定能明白他的話。
細風熏熏入簾,一如數十年前。
那時他與曾堯都正少年。
莽莽不知天高地闊,一心只想著讀書應試。偶爾也同張屏王硯這般的年輕人一樣,閒逛淘氣。
曾堯比他活潑些,家裡管得也不那麼緊,一得空,就到含德巷的小院裡來找他吃酒。
“存式,存式,今兒我做東,請你開開眼,去瞧瞧朝朝閣的盼兮姑娘。真是彈得絕好的琴,聯得絕好的句。秦兄他們幾個也同去。”
陶周風正色:“我已訂親,便不去那樣的地方了。”
曾堯不以為然地笑:“你就假正經罷,你那岳丈,非要你中了進士後才娶他閨女。敢情你一天不是進士,就得當一天的和尚。萬一你跟國子監的廖祭酒似的,六十三歲才登科,你就在這院裡自個兒熬到鬍子白?”
陶周風再正色:“大丈夫求學立業,須先身正心清。”又一眨眼,“再則,書中自有顏如玉,閱而思之,獨屬吾一人。豈不比與你四五人同望一盼兮美哉?”
曾堯哈地一笑:“行,讓你裝道學!”轉身離去。第二天著小童送來一個錦盒。
“我家公子說,既然陶公子不敢出去瞧美人兒,就送陶公子一位能在家裡相陪的美人兒。”
陶周風道謝接了錦盒,開啟一看不禁失笑――
層層錦緞內,包著一把紅泥小壺,形圓小巧,樣式名曰西施。
另附一箋:
贈兄一美,案添閒趣,聊怡小情。願存式兄振奮精神作文章,勇猛刻苦攻學問,手抱西施更抖擻,早日折桂見嫦娥。
陶周風笑讓書僮取了兩壇酒,亦草書一箋。
木魚老樹根,謝兄贈美恩。僻澀之人兢兢,慕兄倜儻,朝朝盼兮暮暮歌;仰兄高才,鶴擁青雲自登科。
數月之後的科試,陶周風中了狀元,曾堯被點為探花。
兩人同赴御宴,曾堯拍他肩頭笑道:“簪花至天宮,總算能娶嫦娥了。”
陶周風拱手:“當要多謝師憲贈的西施。”
一晃數十年已過,流雲時時有聚散,桂花年年謝復開。然而有些事,就像臉上的褶兒一樣,不能抹,不可消。
陶周風相信,即便他成了老糊塗,曾堯成了老糊塗,也會記得年少時的往事。
所以陶周風不相信,曾堯竟會糊塗到在紫微臺內用西施壺。
他想問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