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峰聽她這兩句說得情辭懇摯,確非虛言,不由得心中感動,柔聲道:“阿紫,這位遊君對你如此情深一往,你在福中不知福,除他之外,世上哪裡再去找第二位有情郎君去?他現下是在何處?”
阿紫道:“多半還是在靈鷲宮,他沒有眼睛,這險峻之極的縹緲峰如何下來?”
蕭峰道:“啊,說不定二弟又能找到哪一個死囚的眼睛再給他換上。”阿紫道:“不成的,那小和尚………不,虛竹子說道,我的眼睛只是給丁春秋那老賊毒壞了眼膜,筋脈未斷,因此能換。鐵醜的眼睛挖出時,筋脈都斷,卻不能再換了。”蕭峰道:“你快去陪他,從此永遠不再離開他。”阿紫搖頭道:“我不去,我只跟著你,那個醜得像妖怪的人,我多瞧一眼便要作嘔了,怎能陪著他一輩子?”蕭峰怒道:“人家面貌雖醜,心地可比你美上百倍!我不要你陪,不要再見你!”阿紫頓足哭道:“我……我……”
只聽得門外腳步聲響,兩名衛士齊聲說道:“聖旨到!”跟著廳門開啟。蕭峰和阿紫一齊轉身,中只見一名皇帝的使者走進廳來。
遼國朝廷禮儀,遠不如宋朝的繁複,臣子見到皇帝使者,只是肅立聽旨便是,用不著什麼換朝服,擺香案,跪下接旨。那使者朗聲說道:“皇上宣平南公主見駕。”
阿紫道:“是!”拭了眼淚,跟著那使者去了。
蕭峰瞧著阿紫的背影,心想:“這遊坦之對她鍾情之深,當真古今少有。只因阿紫情竇初開之時,恰和我朝夕相處,她重傷之際,我又不避男女之嫌,盡心照料,以致惹得她對我生出一片滿是孩子氣的痴心。我務須叫她回到遊君身邊,人家如此待她,她如背棄這雙眼已盲之人,老天爺也是不容。”耳聽得那使者和阿紫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終於不再聽聞,又想到耶律洪基命他伐宋的旨意。
“皇上叫阿紫去幹什麼?定是要她勸我聽命伐宋。我如堅不奉詔,國法何存?適才在南郊爭執,皇上手按刀柄,已啟殺機,想是他顧念君臣之情,兄弟之義,這才強自剋制。我如奉命伐宋,帶兵去屠殺千千萬萬宋人,於心卻又何忍?何況爹爹此刻在少林寺出家,若聽到我率軍南下,定然大大不喜。唉,我抗拒君命乃是不忠,不顧金蘭之情乃是不義,但若南下攻戰,殘殺百姓是為不仁,違父之志是為不孝。忠孝難全,仁義無法兼顧,卻又如何是好?罷,罷,罷!這南院大王是不能做了,我掛印封庫,給皇上來個不別而行。卻又到哪裡去?莽莽乾坤,竟無我蕭峰的容身之所。”
他提起牛皮酒袋,又喝了兩口酒,尋思:“且等阿紫回來,和他同上縹緲峰去,一來送她和遊君相聚,二來我在二弟處盤桓些時,再作計較。”
阿紫隨著使者來到御營,見到耶律洪基,衝口便道:“皇上,這平南公主還給你,我不做啦!”
耶律洪基宣阿紫來,不出蕭峰所料,原是要她去勸蕭峰奉旨南征,聽她劈頭便這麼說,不禁皺起了眉頭,怫然道:“朝廷封賞,是國家大事,又不是小孩兒的玩意,豈能任你要便要,不要便不要?”他一向因蕭峰之故,愛屋及烏,對阿紫總是和顏悅色,此刻言語卻說得重了。阿紫哇的一聲,放聲哭了起來。耶律洪基一頓足,說道:“亂七八糟,亂七八糟,真不成話!”
忽聽得帳後一個嬌媚的女子聲音說道:“皇上,為什麼事惱?怎麼把人家小姑娘嚇唬哭了?”說著環佩叮噹,一個貴婦人走了出來。
這婦人眼波如流,掠發淺笑,阿紫認得她是皇帝最寵幸的穆貴妃,便抽抽噎噎的說道:“穆貴妃,你倒來說句公道話,我說不做平南公主,皇上便罵我呢。”
穆貴妃見她哭得楚楚可憐,多時不見,阿紫身材已高了些,容色也更見秀麗,向耶律洪基橫了一眼,抿嘴笑道:“皇上,她不做平南公主,你便封她為平南貴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