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正站在天井用胰子洗手,家慧神色異常地從外面跑進來,喊道:“大哥,梅秀玉不見了。”
家禮怔在天井中間,嘴巴大張形同一條死魚,身體虛弱得快要癱倒,四周卻沒有一個可以倚靠的地方。好半天,他才迷瞪著兩隻眼睛問道:“啥時候的事?你在哪兒聽說的?”家慧說:“我早上上街,街上都在傳。說是昨天遊街回去,她在屋裡哭了一夜,今兒早上就不見人了。”
家禮癱坐在門檻上,眼前不斷晃動著梅秀玉臉上的傷痕和她看人時的目光。說破天,他也不相信這個差點做了自己弟媳的姑娘是個破鞋。他說:“我得去看看。”說完了,停一會兒,又說一遍:“我得去看看。”
家慧問:“你去看啥?”家禮說:“我得去看看梅秀成。”家慧說:“你看梅秀成有啥用?梅秀玉現在是張家媳婦,應該由張家操心。”家禮問:“張家人咋說?”家慧嘆一口氣,說道:“聽說梅秀玉男人根本就沒上心去找,男人都怕戴綠帽子。”家禮說:“打死我也不信梅秀玉是他們說的那號人。”
家慧低聲說:“聽說寫梅秀玉的大字報還扯到家義。”家禮說:“家義近來也不知咋樣了?”家慧說:“現在除了遊街,誰能見得著他。”
家禮神思恍惚地自言自語道:“那年寫拜年帖子,家義寫錯了字……”家慧不解地看著他。“啥拜年帖子?”家禮嘆一聲,說:“我是後來才明白,家義心裡是有她的。”
家慧明白他指的是梅秀玉,回想從前跟梅秀玉相關的種種細節,說道:“我也看出來了。”家禮說:“人不是鐵打的,經了這麼多磨折,她怕是背不住了。”家慧說:“二姑娘是個苦命人!聽學賢說,梅秀琬兩口子在四川也不好過。”
天井裡晦色四起,家禮覺得內心一片悲涼。他看著頭頂狹小的天空問道:“梅秀玉會去哪兒呢?”
家慧走後,家禮心裡總是慌慌的,做什麼事都出錯。吃早飯時,好幾次把筷子掉在地上。玉芝說:“你還沒老,咋就拿不起筷子了?”家禮不敢跟她透露梅秀玉的事,私下裡越想越覺得不對,吃完飯,把碗一推,徑直就往養興謙去了。
家裡只有梅秀成的女人和兩個孩子。梅秀成出去了。看見家禮進來,梅秀成女人起身讓了個座,問:“你也是為二姑娘的事?”家禮說:“過來看看梅掌櫃。”梅秀成女人說:“他還沒回來。”
家禮問:“二姑娘還沒訊息嗎?”梅秀成女人搖搖頭,說:“我們這個小姑子從來沒讓她哥省過心。”家禮頓了頓,問道:“著人去找了嗎?”梅秀成女人說:“咋沒找?連我娘屋弟弟都跟著去跑了。她男人說昨兒晚上回家就沒吃飯,關著門在屋裡哭。問她話,她也不說。半夜,她男人跟兩個兒子先睡了。早上起來就不見她的人影。”家禮問:“她出門前啥也沒留下?”梅秀成女人說:“要是留下倒好了,找起來也有個頭緒。屋裡啥也沒多,啥也沒少。”
家禮眼前又浮現出梅秀玉冷傲的目光。他驚悚地想起家廉死前也是這樣,目光裡帶著冷峻與傲然。難道梅秀玉真像家廉一樣已經自我了斷?他打了個冷戰,不敢往下深想。
梅秀成女人說:“我們這個小姑子心眼深得很,表面上看著柔順,實際上比誰都倔犟。”這話本是牢騷,家禮聽了,卻像在印證自己的猜測。他坐不下去了。他願意相信梅秀玉只是去找朋友訴訴委屈,或許她的鬱悶已經被朋友排解。他剛要起身告辭,梅秀成從門外進來。屋裡幾個人立刻都把目光轉向他。
梅秀成臉色陰沉著,看見家禮,顯得有些意外。他的頭髮已經完全灰白,臉上面板病態地鬆弛著,腰也有些佝僂了。他的表情說明梅秀玉依然沒有任何訊息。
家禮安慰道:“不要緊,也許二姑娘只是到哪兒坐坐,散散心。”梅秀成疲憊地靠在椅子上,神情落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