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一些針頭線腦的零碎,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他們四處搜查時,把家禮和家義撇在堂屋裡。家義兩腿併攏站著,兩手下垂貼在大腿上,頭低垂著不敢抬起來,寬大的牌子把他身體切割成兩個部分。家禮看著他,內心充滿憂傷和哀嘆。兩人不能說話。他希望家義抬起頭,他們可以用目光交談。可是幾個人肆意翻查的鬧騰和堂屋裡的寂靜,使家義更覺得壓抑,更不敢抬頭。兄弟倆就這樣默默對立著,內心裡都是風起雲湧,表面上卻顯得波瀾不驚。
來人到每間屋裡,把能翻的東西都翻遍了,卻還是無功而返。他們走進堂屋,高胖子對家禮吼道:“汪家禮,老實把東西交出來。你想包庇走資派的弟弟,是蚍蜉感( 撼 )大樹,不自量力。”這是他剛剛從報紙上學來的話,不認識的字被他念了半邊。
家禮說:“你們找也找了,翻也翻了,有沒有,應該你們說了算,咋還來問我?”
矮瘦子尖著嗓子喊:“癩蛤蟆躲端午,躲得了初五,躲不過十五。就是挖地三尺,我們也要把汪家義的罪證找出來。今天找不到,我們明天還會來。哼!”最後一個字,本想用丹田之氣發出來,無奈嗓音太細,幾乎變成一聲尖叫。
家禮說:“門是敞的,你們想來就來。”
幾個人推搡著家義往外走。家禮跟到門口,一副討好的樣子說:“你們要鬥他,可得把他的身體弄好。身體整垮了,你們就沒人鬥了。”高胖子狐疑地看看家禮,說道:“你還算有點覺悟。”
往回走的路上,家義反覆回味家禮最後幾句話,漸漸悟出大哥的話外之音,禁不住又感動,又羞慚,眼裡潮熱,喉頭髮哽。好多天了,他不曾見過一張親人的面孔,今天不僅見到了大哥,還得到以特殊方式表達的久違的關愛,他的心因為感動而微微顫慄起來。
一群人剛走,玉芝領著士霞、士蘭一人挽著一筐煤核從外面進來,見屋裡凌亂不堪,不由大驚失色,問道:“這是咋啦?鬧匪了?”家禮語氣平淡地說:“家義回來了。”玉芝更覺詫異:“是他翻的?”家禮說:“不是他,是紅衛兵。”玉芝立刻斂低聲音,問道:“為啥事兒?”家禮說:“不知道,說是找個東西。”家禮不想把實情說出來讓她著急。玉芝問:“找啥東西?找到沒有?”家禮搖搖頭。“沒找到。”玉芝悄聲說:“聽街坊說,老二是走字派。你跟他不分明是家字派嗎?咋又成走字派了?走字派是個啥派?弄得這樣雞狗上牆的。”
家禮知道她弄岔了,也不想跟她解釋,交代說:“不懂的少問。過兩天他們還會來,到時你別說話,把孩子們帶到一邊,等我來應付。”士霞、士蘭不經吩咐,已經開始拾掇被抄亂的東西。玉芝想起什麼,說:“剛回來的路上看到老大了,臉上一塊青,好像兩口子又打架了。”
士雲這時已經有了兩個孩子。文化革命一開始,女婿要她和地主家庭斷絕來往,不許她再回家。士雲不聽,有空還是偷偷往家跑,被女婿知道了,就得遭一頓暴打。他正在進步,害怕士雲不清白的出身成為自己前進道路上的障礙。被打得撐不住了,士雲氣極之下說出:“你要再打,我就把你跟那野女人狗扯羊腿的事兒捅到單位上去。”他惱羞成怒地揪了士雲的頭髮往牆上撞,邊撞邊罵:“你個表子養的婆娘,還想翻天哪。你叫老子不得安生,老子叫你不得好死。”玉芝看見計程車蘭臉上那塊青紫,就是他揪著在牆上撞的。
家禮陰著臉,半天才說:“忍字敵災星。你跟老大說一聲,叫她多忍一些。吃小虧,不吃大虧。”玉芝說:“嫁給那個二百五,就算吃虧到家了,還有啥大的小的。”家禮說:“前留三步好走,後留三步好退。我們如今幫不了她,叫她自己給自己留條活路。”經歷了從來沒有經歷的一些事,他忽然開始明白家義,明白李蘭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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