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脖子上圍條咖啡色呢絨圍巾,差不多把半個腦袋埋在裡面。一看屋裡都是人,她臉上剎那間顯出幾分膽怯,有點兒進退兩難。
邱德成恍惚覺得在哪兒見過這人,怕是來給岳父賀生的,趕緊迎上去問:“你找誰?”女人忐忑不安地往章達宣那邊掃了一眼。邱德成意會地說:“你是來找我伯看病的?”女人含糊地點點頭。邱德成為難地說:“我伯正在做壽,怕是走不開。你也看見了,來了好多客人。”女人忙說:“我知道。”邱德成見她沒有離開的意思,只好把她讓進側屋。正矛盾著要不要去叫岳父,章達宣從外面進來,用慣常的平和語氣問道:“是來看病的?”女人還沒說話,眼眶就已經紅了。“我是金毅屋裡的。”章達宣眼睛裡什麼東西閃了一下,臉上露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找我有什麼事?”女人畏畏縮縮地說:“金毅想請你替他看看病。”
章達宣不動聲色地看著她。“金院長得的是精神病,我哪兒看得好?”女人急得哭出聲來,語氣裡透著一股惱恨,又混雜著一絲悲憫,說:“他啥精神病,都是裝的。”雖說大傢俬下里一直懷疑金毅的精神病是裝的,但現在由他妻子口裡說出來,章達宣和邱德成還是感到意外和震驚。金毅女人說:“我知道他過去有對不住你們的地方,求你看在他快要死的分上,過去看一眼。”她雙膝彎曲,臉上現出更深的卑怯和失望,似乎準備給章達宣跪下。
章達宣凝神想了想,口氣略為緩和了些:“我這兒還有客人,不好說走就走。”女人嘴癟一癟,又像要哭的樣子,說聲:“那就不勉強,打攪了。”
益生堂 第三章(30)
她已經快要走出門了,章達宣衝著她的背影說:“你先回去,我交待一下,隨後就來。”女人眼裡露出驚喜,轉過身像搗蒜似的點著頭,連聲說:“多謝,多謝。”
章達宣回到席上。家禮悄聲問他:“啥事兒?”章達宣悄聲答:“你們那位二百五院長來找我看病。”家禮一時沒回過神,問道:“給誰看?”章達宣說:“給金毅,金院長看。”家禮驚訝地張著嘴,看了章達宣,又看邱德成。邱德成說:“誰知道他唱的哪一齣。”章達宣說:“不管他唱的是啥,我都願意去聽一聽。”
酒席散了,章達宣收拾東西準備出門。家禮湊過來問:“要不要我陪你去?”章達宣說:“你要有興趣,就隨我去看看。”
金毅住在醫院,是他當副院長時分的房子。門前有一片積水,已經結了冰。他女人在門口迎著,連聲提醒章達宣和家禮:“當心,當心。”家禮上前攙著章達宣一隻胳膊,兩人隨在她後面進了金毅住的屋子。
屋裡靠床邊兒生著一盆炭火,一股汙濁的,混雜著黴味、藥味、煤氣味的令人窒息的空氣四處彌散。已經是寒冬,床上卻還掛著棉紗蚊帳,一邊兒用帳鉤鉤著,一邊兒拖垂在床沿下。
金毅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大紅的緞子被,已經瘦成一架骷髏,眼窩深陷,雙頰像刀切似的鋒利,面色是一種泛著屍氣的死灰。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神,空洞,死板,交織著對死亡的恐懼和一種哀憐無助的絕望。一直在家禮記憶深處揮之不去的狡詐和冷漠不見了,他成了一隻破綻百出、飄墜在地、毫無生氣的紙風箏,而不再是那個齜著利牙、眼裡帶著征服欲、四處張狂的狼犬。他看見家禮,臉上現出吃驚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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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達宣說:“今天他來給我做生,聽說你病了,一起過來看看。”他說話的語調很平淡,不帶任何感情Se彩。金毅正要說話,他女人端著兩杯開水進來,放在桌上,一句話沒有,又出去了。金毅說:“章醫生,你喝水。”章達宣說:“水就不喝了。還是先看病吧。”他走到床前,問道:“哪兒不好?”金毅掀開被子,悄然無聲地把上衣捋起來堆在脖子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