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裡,李文秀又從睡夢中哭醒了,一睜開眼,只見床
沿上坐著一個人。她驚呼一聲,坐了起來,卻見計老人凝望
著她,目光中愛憐橫溢,伸手溫柔地撫摸她的頭髮,說道:
“別怕,別怕,是爺爺。”李文秀淚水如珍珠斷線般流了下來,
伏在計老人的懷裡,把他的衣襟全哭溼了。計老人道:“孩子,
你沒了爹孃,就當我是你的親爺爺,跟我住在一起。爺爺會
好好的照料你。”
李文秀哭著點頭,想起了那些殺害爸爸媽媽的惡人,又
想起了踢了她一腳的那個兇惡的哈薩克漢子。這一腳踢得好
重,使她腰裡腫起了一大塊,她不禁又問:“為什麼誰都來欺
侮我?我又沒做壞事?”
計老人嘆口氣,說道:“這世界上給人欺侮的,總是那些
沒做壞事的人。”他從瓦壺裡倒了一碗熱乳酪,瞧著她喝下了,
又替她攏好被窩,說道:“秀兒,那個踢了你一腳的人,叫做
蘇魯克。他是個正直的好人。”李文秀睜著圓圓的眼珠,很是
奇怪,道:“他……他是好人麼?”計老人點頭道:“不錯,他
是好人。他跟你一樣,在一天之中死了兩個最親愛的人,一
個是他妻子,一個是他的大兒子。都是給那批惡人強盜害死
的。他只道漢人都是壞人。他用哈薩克話罵你,說你是‘真
主降罰的強盜漢人’。你別恨他,他心裡的悲痛,實在跟你一
模一樣。不,他年紀大了,心裡感到的悲痛,可比你多得多,
深得多。”
李文秀怔怔的聽著,她本來也沒怎麼恨這個滿臉鬍子的
哈薩克人,只是見了他兇狠的模樣很是害怕,這時忽然想起,
那個大鬍子的雙眼之中滿含著眼淚,只差沒掉下來。她不懂
計老人說的,為什麼大人的悲痛會比小孩子更深更多,但對
這個大鬍子卻不自禁的起了同情。
窗外傳進來一陣奇妙的宛轉的鳥鳴,聲音很遠,但聽得
很清楚,又是甜美,又是淒涼,像是一個少女在唱著清脆而
柔和的歌。
李文秀側耳聽著,鳴歌之聲漸漸遠去,終於低微得聽不
見了。她悲痛的心靈中得到了一些安慰,呆呆的出了一會神,
低聲道:“爺爺,這鳥兒唱得真好聽。”
計老人道:“是的,唱得真好聽!那是天鈴鳥,鳥兒的歌
聲像是天上的銀鈴。這鳥兒只在晚上唱歌,白天睡覺。有人
說,這是天上的星星掉下來之後變的。又有些哈薩克人說,這
是草原上一個最美麗、最會唱歌的少女死了之後變的。她的
情郎不愛她了,她傷心死的。”李文秀迷惘地道:“她最美麗,
又最會唱歌,為什麼不愛她了?”
計老人出了一會神,長長的嘆了口氣,說道:“世界上有
許多事,你小孩子是不懂的。”這時候,遠處草原上的天鈴鳥
又唱起歌來了。
唱得令人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淒涼。
就這樣,李文秀住在計老人的家裡,幫他牧羊煮飯,兩
個人就像親爺爺、親孫女一般。晚上,李文秀有時候從夢中
醒來,聽著天鈴鳥的歌唱,又在天鈴鳥的歌聲中回到夢裡。她
夢中有江南的楊柳和桃花,爸爸的懷抱,媽媽的笑臉……
過了秋天,過了冬天,李文秀平平靜靜地過著日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