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沅一面點香化紙,一面心裡頭感嘆,老太太一輩子撐起半個紀家,可到身後事,還真叫她說著了,不是親生的不會上她的墳,怪道她年紀越大,越是睜隻眼兒閉隻眼的過活了。
“作得百歲便去投胎轉世,倒是我能盡的力的。”老太太去時都八十多了,紀氏這話說得著,她執著香求老太太保佑明潼,把那香插進香爐,扶著丫頭的手跪下來,到得正午,連素齋都咽不進去,只往淨室裡躺著歇晌。
明沅看著飯菜怎麼端進去的又怎麼端了出來,知道紀氏這是累得很了,便吩咐灶上的再做了旁的來,這炒麵筋炒雙菇都帶著油,光看一眼就叫人膩味了,殿裡頭又是香又火的,倒似夏日一般,還不如做了冷泉面來。
山裡就有好泉水,請沙彌擔了來,把燙熱的面浸在泉水裡頭,再盛到冰上,拌了秋油蝦醬,盛開十來碗醬松菌醋筍脯,再有醬菜心苦菜根蒲公英龍鬚菜,還有個皮蛋拌豆腐,做得清爽爽一桌子全素送上來。
紀氏正是吃不下睡不著,卷碧拿錘子給她捶腿,她人靠在榻上,點得安神香,肚裡是餓的,只喉嚨口似堵了一塊,甚都咽不進去。
這時候送得冷泉面來,她倒笑一笑:“必是六丫頭想著的。”竟坐起來吃得一口,醋筍嚼得一口就是滿嘴的酸味兒,這下開了胃口,把小菜吃得大半,面也吃了半碗,拭了嘴角:“英哥兒幾個可送了去?”
官哥兒灃哥兒吃了幾天素早就壞了胃口,便是素菜做的再精緻也還是素的,紀舜英是又熱又累,再吃香菇麵筋豆腐,勉強吃得幾筷子,又撤了下去,明沅的冷泉面一送來,滑溜溜的下了肚,灃哥兒吃了一碗又要一碗,盤子裡的冰還沒化呢,他就吃盡了。
這銀絲面兒拿熱水煮了再過涼麵,麵條倒真跟細銀絲一般,一口就滑進嘴裡,沾得醬汁兒又是拿蝦子熬的,不知不覺碗就見了底兒,吃飽了倒在床上,不一時就睡過去了。
明沅幾個午睡,卻沒見著明芃的人影兒,明湘原是想去尋她的,可她自個連步子都邁不開了,問得一聲知道是去山裡作畫了,也不再問,屋裡點上香,不一會俱都睡了過去。
明芃卻在看鳥兒,破殼出來的鳥兒還不會飛,翅膀上的毛禿禿的,只知道成天吱吱喳喳吵著要吃的,明芃便是把腳踮得再高,也只能看見它們從窩裡伸出來的黃嘴兒。
可她卻總上山看一回,自上回跟那和尚打過交道,他倒好似能聽明芃說話了,只不會說,明芃知道他真是個啞巴,很為著他嘆息一回。
可他卻很會畫畫,明芃見著他拿了白布來,還想著他是要給鳥兒窩裡墊東西,比劃著告訴他那樹這樣粗這樣高,爬不上去。
哪知道他把白布鋪在石頭上,拿剪齊的毛刷子畫起畫來了,明芃大驚,她正學鄭筆,和尚勾了兩筆便知道他畫的是什麼,一支支從皮管子裡擠出來,擠的只餘一丁點兒了,他就用剩下的一點兒,畫一窩鳥兒。
明芃把那張葉子畫送給了他,他便把這塊巴掌大的布送給了明芃,還樂呵呵的拿手指頭在地上劃了兩個字兒“拾得”。
明芃念得一回,抬頭笑看了他:“這是小師傅的法號?”
拾得聽不明白她在說些甚,卻還是點了頭,於是明芃也拿指頭在地上劃拉:“這是我的名字。”她才寫得一個字兒,碧舸蘭舟兩個便趕緊拉她,明芃想著也覺得不妥,只寫得一個芃字,接過拾得給的畫布,把食籃兒留給他,拿了個饅頭,一路掰開來往林子裡頭扔。
掉在地上的屑兒便叫雀鳥兒吃了去,大塊的有松鼠有小鹿,棲霞寺這一塊兒無人殺生,又是香火鼎盛,時常有人舍米舍面舍油過來,和尚們也會餵食,倒比旁的地方活著自在的多。
明芃一路折得花草下山,手上染得紅紅綠綠的草汁,連裙子都給染上了,興沖沖回屋翻出一套顏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