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長滿了毛刺的太陽狠毒地煎熬著大地,長江中游某處大堤上叢生的雜草無精打采地趴伏著喘著黃色的粗氣,就連往年猖狂異常的蟬也被大堤那七‘八丈寬的決口發出的鳴鳴怪叫聲嚇得閉聲靜息。大堤上,雜草叢間,一把官傘撐著,官傘下,坐著一位從二品大員,這位從二品大員臉色鐵青陰寒,虛汗從額上滾滾而下,一雙三角眼呆滯地注視著大堤決口處瘋湧而下的江水和決口外無邊無際的洪澇區。在他身後,站著幾位師爺,在他左右,排著百多位挎刀持戈的兵丁。良久,這位從二品大員收回散亂的目光,掃視了一下在他左手前方十來丈處那群一動也不動如同死了一般跪伏著的兩百多婦孺老弱和在其身後挺胸收腹立著的十多個滿面兇殺氣,肩扛鬼頭大刀,身穿紅衣的劊子手及右手旁堆壘著的一堆在混濁的陽光下閃閃放光的銀堆——那是三千兩銀元寶。此外,還有幾百名拿著各式各樣工具,神情緊張的堵口河工遠遠的站在四周。
這位叫李洪模的從二品欽差大臣滿臉的狠毒、無奈和期望。這是滿清八旗入關後橫掃了起義軍和明朝立穩國基的順治朝,這時的順治帝福臨正和江南名妓董小宛愛得死去活來,對兩江總督四百里加急上奏的長江決堤造成洪災的奏摺感到極為的不耐。順冶帝先是極不負責地將奏摺丟給工部尚書處理,後又極不負責地殺掉了兩任前去堵口失敗的治水欽差大臣並將其家人發配到黑龍江於披甲士為奴。此時的李洪模大人已是工部派出的第三任欽差治水大臣。
李洪模本是工部的四品郎中,在京城當著太平官,日子過的不算好也不算壞。但是,此時此刻他的運氣是好是壞那就得全看上天的恩典了。在前兩任治水欽差大臣被殺家人被髮配後,整個工部有點官銜的官員就象熱鍋上的螞蟻四處亂跑求神拜佛鑽門子——怕阿,他們生怕這個差事落到自己頭上。工部尚書萬般無奈之下,召集工部五品以上的官員採用擊鼓傳花的方式“選”出了這位叫李洪模的漢軍旗下的四品郎中為第三任欽差大臣。當場,李洪模大人就嚇的口吐白沫昏暈了過去,那朵讓他中了‘大彩’的大紅花被他拋得遠遠的。李洪模大人在眾位同僚七手八腳搶救下甦醒過來後高聲狼嚎,說他家上有八十的老孃要供養,下還有在吃奶的小兒要撫育,求尚書大人開恩放他一馬。工部尚書大人對他千般安慰萬般鼓勵,並奏請皇上硃筆圈閱同意破格提拔將他連升三級為從二品侍郎。幾天後,李洪模大人在上峰的嚴令下,在家人嚎啕大哭中,在眾同僚面帶愁苦心中歡喜的“歡送”下被迫上了路,磨磨蹭蹭地來到了這裡領導抗洪救災。
在幾次常規的打樁拋沙袋拋石頭,死了無數強徵的河工堵缺口還是失敗後,李洪模大人終於採用了一位文筆師爺獻上的最後,最狠,最絕的最後一招絕戶計:是死,是活,就看這最後壓的這一寶了!
“什麼時刻?”李洪模大人抹了一把掛在肥厚下巴下的汗珠問道。汗水將他的山羊鬍子浸的溼漉漉地。
“差一刻午時。”一位師爺抬頭望望快掛上中天的太陽拱手回話。空氣格外地悶熱,堵的人心裡難受已極,就如同塞滿了亂草,而整個天空和太陽更是混混濁濁的就和這江水一樣。
“快了?”李洪模費力地吐出兩個字,望向波濤洶湧的滾滾長江。
“是快了。”李洪模身後恭敬地圍著的幾位師爺躬聲應道。
場面靜了下來,靜得嚇人,只有決口處轟隆隆的水聲驚天動地,震人心肺。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極久,也許是極短暫“來了,大人,來了!”一位眼尖的師爺低聲驚呼起來。
大堤上的人全伸長了脖子抬高了頭,連那群跪伏在地的婦孺老弱也似受驚的兔子挺直了腰。那位師爺的驚呼讓所有人的心全都揪緊了。
“是嗎?”李洪模大人在師爺們的幫助下艱難地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