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的有,也有朝東朝西的。我本來是臉朝東北方向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像一根木樁一樣原地站立,恰好看見了一輛越野吉普車停在東北方。我們矮胖的接兵的康營長康必緒同志一步一個腳印,向著吉普車方向咔嚓咔嚓地挺進。迎著風雪,踩著泥路,動作機械,滿臉莊嚴。
幾秒鐘後我們就看見了,從越野車的前排跳下來一名幹部,拉開了後面的車門,然後從後排開門處的腳踏板上伸出了一隻皮鞋,再伸出一條腿,後來就走下來一位個子很高的軍人,那時候我的感覺他就像一座山。我似乎看見,在他的屁股從車上搬下來的一瞬間,越野車的兩個後軲轆呼哧一下往上竄了一截。大個子軍人下車之後,往前走了一步,我清楚地看見他只動了一下左腿,然後真的就像一座山一樣紋絲不動了。
這個人後來差點兒成為我的岳父,後來我知道差點兒成為我的岳父的這個人其實也才只有一米八五,他之所以在那天讓我感覺到他像一座山一樣地高大,是因為那時候我們的心裡充滿了神秘和敬畏,同時還有矮胖子康營長反襯著他的高大。
康營長的正步走得很不漂亮,他顯然是過於激動了,沒有把距離掌握好。尤其是那聲響遏行雲的口令,消耗了康營長不少力氣,以至於後來的幾米正步,他走得有點搖晃。
我們在心裡都為康營長捏了一把汗,要是他摔倒了可怎麼辦啊?但康營長就是康營長,他沒有摔倒,搖晃並沒有擋住他堅定的步伐,他終於一步一頓地邁到了高個子首長的面前,上身稍微搖擺了一下,但很快就站穩了,並且立正,鼓起兩隻眼珠子瞪著高個子首長——幾個月後學習佇列條令的時候,我們才從老兵的嘴裡知道,那叫行注目禮。
特務連 一(2)
謝天謝地,康營長終於把自己的身體弄直了,他瞪著高個子首長足足有五秒鐘,猛地舉起了臃腫的胳膊敬禮,由於動作太猛,差點兒把棉帽都戳翻了。我們的心呼啦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上,要是康營長的棉帽被戳到雪地上,再滾上幾軲轆,那洋相就出大了。好在康營長的棉帽沒有滾落,雖然有點歪斜,好歹還扣在康營長的腦門上。康營長顧不上一腦門冷汗,定了定神,然後流利地報告:師長同志,步兵一團新兵營到達駐地,是否歸建,請指示。新兵營營長康必緒!
高個子首長的眼睛略微往上抬了一下,向我們這個方向緩緩地移動了一下目光,眉頭似乎皺了一下,然後才曲裡拐彎地舉起巴掌,往帽沿上隨意碰了一下說,稍息!
康營長響亮地回答了一聲——是!又敬了一個禮,咔嚓一聲來了個向後轉,但是轉過來之後康營長似乎有點拿不定主意,因為我們這些新兵在他那一聲口令下全都就地立正,面對的方向五花八門,這樣的隊伍稍息之後,很多人將是屁股對著首長,如果首長講話,也將對著新兵們的屁股。康營長原地立正,當機立斷,轟轟烈烈地又喊了一嗓子——面向我,成五列橫隊集合!
我們的新兵連長和班排長們,剛才都還像我們這些新兵一樣老老實實傻傻乎乎無聲無息,埋沒在新兵中間,這會兒聽到康營長的口令,全都像是從天而降,各就各位,一連二連三排四排五班六班的喊聲此起彼伏。他們就像綱,綱舉目張。綱一收回,一網打盡。大約不到兩分鐘的時間,我們新兵加上老兵就全部有模有樣站在首長的對面了。
這時候我看清楚了,那位後來差點兒成為我岳父的師長同志,估計有五十來歲,闊臉大耳,眉毛很長,面無表情地巡視著我們,忽然之間臉上有了笑意。他問康營長,康必緒,這是多少人?
康營長毫不含糊地回答,二百三十二人。
高個子首長問,都是哪些地方的?
康營長毫不含糊地回答,河南,安徽,湖北。
高個子首長又問,平均身高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