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躺著一個清瘦的少年,頭髮被颳得乾乾淨淨,一張秀氣的臉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他像個和尚。”我低聲說。
王小勇搖搖頭:“不,像個尼姑。”
這個少年我們一時也分不清性別。給他陪床的是一個頭發灰白、容貌憔悴的中年男子,身上穿的衣服打著好幾個補丁,坐在床邊,不斷地用那雙髒手抹眼淚。我們看著有些面熟,終於想起來了,他是我們學校附近一個收破爛的。我和王小勇還偷過家裡的酒瓶賣給他。認出了父親,孩子也就對上號了。這個孩子和李珍一個班,學習頂呱呱的,是學校裡有名的“三好學生”,因為長得白,生性羞澀,像個女孩子,大家都管他叫白麵。真名倒讓人給忘了。
我們問:“他怎麼了?”
“白血病。”那個愁容不展的男人有氣無力地答道。
“啊?血疑!”我們都叫起來。
那時候,三浦友和與山口百惠合演的日本電視連續劇《血疑》正風靡一時,裡面的女主人公幸子得的就是這種病,我們就以為這種病的名字叫“血疑”。
秘密發芽(3)
王小勇只在醫院裡待了一天。學校發起給白麵捐款的活動,我和王小勇又去偷了一次鐵,把得來的十五塊錢全捐了出來。我們再次去病房看他的時候,正碰見李珍和他們班的同學一起來。
“你,你怎麼來了?”王小勇問。
李珍拋了個媚眼:“我正想問你呢。”
“我做好人好事。”王小勇說。
“歇著吧!”李珍冷笑著,她的笑已經很專業化了。
王小勇住院時,《血疑》已經放了三遍。
放第一遍的時候,我上小學五年級。當時,全臨河城只有幾個大單位有彩電,我常去的是臨近的工會俱樂部。一間大活動室裡坐滿了人,最前面的坐在水泥地上,再後面的坐在椅子上,最後面的站著。
四扇窗臺上也站著人,雙手攀著後面的防盜窗,蝙蝠似的倒掛在那裡,其中就有我。
電視每晚放兩集,放完大約在九點鐘。那天晚上,電視演到幸子發現自己得了白血病,企圖自殺,被她同父異母的哥哥,也是她的男朋友光夫及時制止就結束了。說實話,這個電視人物關係有那麼點亂,我看不大明白,只是圖個熱鬧。出了工會俱樂部往南走,我遇見了一個穿紅衣服的漂亮小女孩。這個女孩總是一個人來,一個人回。有幾次她就倒掛在我對面的窗戶上,瞪著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我對她印象頗深。那天晚上,我們倆一前一後地走著,走到路燈底下,她突然站住了,待我走到近前時,對我說:“我認識你,你是三班的。你叫什麼名字?”
她個子比我還高,落落大方,而且說的是普通話,一點不像我和身邊的人那麼老土。我立時自慚形穢,結結巴巴說:“我…… 我叫劉小威,你呢?”
“他們都叫我小玲玲。”她笑起來很調皮。
“小玲玲?”我的頭一下子大了。那個傳說中梳著一百零八個小辮,能打一百零八個旋子的小玲玲?
“劉小威,你多大?”
“十二。”
“我十一。”她咯咯地笑了。
我們結伴而行,我正好經過她家門口。
“明天見!”她衝我擺擺手。
“明天見!”我一路小跑跑回家,興奮得睡不著覺,真希望幸子永遠不死,電視能演上一百集、一千集、一萬集……
小玲玲和我做同班同學是升初中以後的事情,讀小學時,我和王小勇、鄭成都在三班,小玲玲在一班。我們認識不久,就到了“六一”少年兒童節,學校文藝大匯演。小玲玲唱《達坂城的姑娘》,跳新疆舞,辮子飛舞,裙子旋轉,金光閃閃,脖子扳來扳去,引得全場掌聲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