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終於走出深山看世界,已經‘不知有漢,無論魏晉’,成了先秦的老古董了!”
文祥心中一震。
關卓凡舉起手中的酒杯,輕輕晃動,聲音變得冰冷:“那種感覺,就像在土裡埋了不知幾百幾千年,剛剛灰頭土臉地鑽出來,看著外面的青蔥世界,瞠目結舌,莫知其所以!”
文祥心中大起波瀾,既驚駭於關卓凡話中意味,也實在意外:這些話,他怎麼會和自己說?
關卓凡說道:“什麼‘天朝兵威揚於海外,聖化恩澤流及荒蠻’?這些話,只好迷迷外人的眼,我聽了都臉紅!”
言罷仰脖,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臉上真的有一點紅了。
文祥實在沒有想到關卓凡會和自己說這些話,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接話才好?
關卓凡自己給自己斟了半杯酒,微笑著說道:“痛快——博川,這些話,從美國回來以後,我還沒有對第二個人說過。”
文祥定了定神,低聲說道:“貝子以腹心語我,文祥也非草木之人。”
他略略沉吟。說道:“不過我想。貝子是過謙了。咱們打了勝仗。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他頓了一頓,接著說道:“咱們是還比不上人家,所以才要興辦洋務,奮起直追。”
關卓凡一字一句地說道:“照現在這麼辦法,咱們和人家的差距,只會愈拉愈大。”
文祥愕然。
關卓凡說道:“事情是人做的,是依憑著制度做的;六部九卿,翰詹科道。督撫藩臬道府縣,咱們這班人,這個制度,銀子砸下去,大約也造得出槍,造得出炮。但是人家的槍打得到一千步外,咱們的只好打到五百步;人家的炮摧堅折銳,咱們的只好炸膛——博川,你有沒有想過,這是為什麼?”
這番話把文祥繞得有點暈了。因為“咱們”現在其實還不大“造得出槍。造得出炮”,是否好說:造出來之後。便“只好打到五百步”,“只好炸膛”?
但關卓凡只是“設問”,並非真要他回答,自顧自地說下去:“人家十兩銀子就能造出一支槍來,咱們得二十兩銀子——還沒有人家的好用!這二十兩銀子,倒有一半進了主事人的口袋!”
關於銀子的去向——這是實情。不僅造槍造炮,在中國,造什麼,買什麼,大致都是這麼個情形。
文祥默然。
關卓凡說道:“博川,我總在想,如果這造槍的錢都拿來造槍,不走到別的地方去,咱們大約也能花十兩銀子就造出一支槍來,說不定還和洋人的槍一般好用,你說是不是呢?”
文祥不能不點頭。
關卓凡說道:“如果咱們富得流油也就罷了,偏偏窮的很!你也是當家的人,知道朝廷的家底兒。好不容易省吃儉用攢下一點本錢,如果都這麼個花法,能辦成什麼事情?”
文祥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貝子爺說得是。”
關卓凡說道:“還有,正因為錢少,所以更得花在刀刃上。博川,咱們倆都是旗下的,沒有什麼可忌諱,你說,朝廷每年最大的一筆支出,花在什麼地方了?”
文祥長嘆一聲:“將養八旗。”
關卓凡說道:“八旗是國本,這話不錯。可咱們的八旗制度,是在鞏固國本還是動搖國本?國家一年的收入才多少?就要花差不多兩千萬兩銀子,養一堆廢物,提不得筆,抓不得槍,不耕不織,不事生產,只會趴在國家的身子上吸血,等到把國家的血吸乾了,沒血可吸了,怕就要掉下來摔得粉身碎骨!”
文祥是第一次聽到對八旗制度如此誅心的話,雖然知道關卓凡說的是對的,可還是難免驚心動魄。腦海中掠過一個念頭:這個關卓凡,他想做什麼?要改革八旗?那可是粉身碎骨的事情!
文祥心潮起伏,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