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
那一邊擱著方八仙桌並兩張靠背椅,桌上擺著果盤,一壺茶水,本是偶爾用來招待有錢愛擺譜的大戶。沈家也是大戶,沈嵁很有錢,受得起這樣的禮遇。只人家來能得一盞熱茶還並幾小碟乾果,他就是乾坐,一口氣吊住精神,等一碗喝下去無甚作用的醒酒湯。他其實就是來坐坐,等天黑,等掩人耳目的黑暗將病容遮蓋,不去父母跟前矯飾偽裝。
未放鬆時尚不覺,真坐下來卸了防備,沈嵁耳中竟起陣陣嗡鳴,兩眼視物漸漸模糊,手扶著桌沿兒都有些坐不住。額上冷汗淋漓,呼吸粗重,恍惚胸腔裡呼呼地漏氣,心口發悶。
絡叔察覺異樣,關切地與他撫一撫背心:“少爺,老奴再去求求師先生吧!”
沈嵁輕微地搖了下頭,累得一句話都不願說。也說不出來。
篤——
一隻白瓷小碗擱在了沈嵁手邊。他吃力地掀開瞼來掠了眼,想伸手去拿,手卻無論如何不聽使喚。
“張嘴!”
碗裡的湯汁是冒著熱氣,面前的人聲音清冷。
沈嵁整個人歪在絡叔懷裡,勉強仰起臉看一眼師良甫。虛實之間,似見他一雙眉緊緊擰著,是氣惱了,也難過了。
“唔!”沈嵁嘴被碗邊堵上。師良甫甕聲喝醒他:“快喝!”
在這人跟前,沈嵁感覺自己從來狗兒似的乖,讓做什麼做什麼。此刻也聽話,順從地抿了一口藥,卻幾乎嗆住,扭頭捂嘴。
師良甫瞪他:“做啥?”
沈嵁額角掛汗,擠出一聲:“苦!”
“藥還有不苦的?”
沈嵁滿嘴發澀,掙扎著弱弱再道一句:“真的苦!”
師良甫沒應聲,盡是吹眉瞪眼,一碗藥湊在人嘴邊,完全沒有撤的意思。
沈嵁猶豫一下,終究莫奈何。
“這世上最不該得罪的還是大夫呀!”
一碗苦得讓人落淚的醒酒湯下肚,沈嵁只覺身上暖了些,可腦袋裡依舊昏沉沉的,盡是坐著,不想起身。
意外,師良甫並不趕他離開,反而擱下瓷碗,拉過他手來叩了叩脈。
沈嵁一怔,抬眸看他:“不是、不治麼?”
師良甫更瞪起眼:“閉嘴!問你再說!”
也就一句話的工夫,脈便診完了,師良甫臉色卻是沉得嚇人。
“幾時開始喘的?”
沈嵁不敢隱瞞:“就這兩三天。”
“一天睡幾個時辰?”
“好時,兩個時辰。”
“醒來後就睡不著了?”
“唔!”
“咳醒的?”
“唔!”
師良甫睨著他,默了默,冷不丁問:“咳血麼?”
沈嵁一頓,瞥了眼在旁聽見的絡叔。
師良甫低吼:“有沒有?”
沈嵁只得誠實告訴:“今早起來,見痰裡有幾絲紅。不過很淡,興許是——”
“再淡也是血!你瞞,你特媽——”師良甫想罵不忍心罵,想打更落不下手,對沈嵁,他心裡可憐比負氣更多。
來回踱了幾遍,終於氣餒,走過來苦口相勸:“我警告過你,喘病很難根治,勿要勞累勿要勞累,如今可好,這病已然種在身上了。你跟別人不一樣,病從心起,你的心不好,才牽連著肺也壞嘍!再不好生靜養,你確要把命送掉了。”
沈嵁竟笑:“也好啊!”
師良甫眯起眼:“好?”
“好!”沈嵁眸光很沉,近乎麻木,“我死了,二弟就回來了。該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份。有草稿也很不錯呀~~~
第61章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