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乎可以肯定她是個城裡長大的女孩子,但又不同於海韻,她是那種平民家庭出身的女孩。一個像海韻那樣出身的女孩子即使流落街頭,也不會輕易流露出這種自輕自賤、不顧一切的精神傾向。
她的家庭是不幸的,她的故事肯定也是不幸的,不如此她就不會跑到l城做一名女招待。
他愛上她了吧?
不。但是他注意到了她正在走向毀滅。一個美麗的、沒有發育成熟的生命正在走向毀滅。
不是精神的毀滅,就是生命的毀滅。
這種毀滅令他痛苦。他不想讓它毀滅。
他現在就可以斷定她是y城人。可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個y城的美麗的少女會跑到l城,跑到一個對她來說像是天之涯海之角的娛樂街上做一名女招待呢?
這裡有一個什麼樣的故事?
7
下個星期六的晚上,他又去了灣尾街。
灣尾街風景如昨。車水馬龍,人潮如湧。
他是一個人來的。高梁今晚值更。
整整一個星期,他一直在說服自己:她的生活與他毫不相關。即便她是一個y城的姑娘又怎麼著?y城並不是他的故鄉。她毀滅了又怎麼樣?這樣的毀滅在灣尾街上可能每天都在發生。他是一個名牌軍校畢業的潛艇軍官,她是一名灣尾街上的女招待。當然也可以稱為酒店侍應小姐,不過都一樣,他和她就像被一道巨大的海峽隔開的兩塊陸地,永遠不會、也無法靠攏到一起。
但是他真有充足的理由說服自己嗎?為什麼這個驚人美麗、身處險境的姑娘時時刻刻地牽動著他的心呢?自從離開y城,他雖然對與海韻的分手感到痛苦,卻從沒想過要與之再續前緣。分離的時間越長,他越會明白,導致他與海韻分手的正是(也僅僅是)兩人之間存在的家庭和出身方面的差異,分手的其它理由都是由這一點派生出來的。但這個&ldo;卡門&rdo;不同,事實上,他今後在愛情和婚姻的領域裡能夠接受、願意接受的很可能就是她這種城市平民家庭出身的姑娘。
原來人的生活、命運在許多時候都是早已確定了的。
但他是不會接受一個打工妹的。他會嗎?不。不過如果這個打工妹讓他一見鍾情,怦然心動呢?如果她那正在走向黑暗的孤獨嬴弱的身影強烈地吸引了他的目光,讓他的心感覺和承受到了巨大的痛苦,他該怎麼辦?
她的臉龐,她的目光,它的嬌柔而靈動的體姿,她的帶有y城女性尾韻的聲音,她生命中那些吸引著別人的東西,也強烈地吸引了他。不,也許更為強烈。它們同她生命的稚嫩和脆弱一起,深深地撼動了他的靈魂,讓他再也無法將她從記憶、想像、思考甚至夢想中忘卻,他該怎麼辦?
真正熱烈而隱密的愛情就是這種彷彿無休止地穿透著你的心臟和肉體的劇烈的苦痛嗎?
啊,他現在也不相信灣尾街上那些關於她的流言蜚語。他的證據就是她自己。證人就是他的眼睛。他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酒店門廊下,濃妝艷抹的她目光幽幽,警覺、放肆、大膽、不顧一切,舉止、神情、語言中甚至有一點無恥,可是恰恰是這一切,讓他看出了她在那些潑到她身上的汙水中的無辜。沒有真正長大的她越是想故意在夜晚的灣尾街上表現得像一個見過世面的、什麼都不在乎的風塵女子,就越是讓他覺出了她的幼稚以及扮演這種角色的沉重,越是說明她還沒有走向真正的無恥。一個深深滑入無恥之淵的女子不會有她那種冒險時還能顯現出的天真的神氣。
那樣的女子是可以讓人一眼看出來的。&ldo;卡門&rdo;不是。&ldo;卡門&rdo;還站在懸崖邊上。目前她還是個純潔無瑕的女孩子,不過她的雙腳距離毀滅的深淵已經不遠。
近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