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拿出收集的資料,包括一些以前關於他和同事們下鄉進行培訓和義診的報道,想就此開頭讓他談開去,說說經歷講講感受的時候,周明的目光落在了一則關於他在某山區醫院的讚頌文章上。
那篇文章讚美周明為了農村病人勤勤懇懇鞠躬盡瘁,說“為了一個來自農村的甲狀腺瘤病人,周大夫在手術室中奮戰十小時,水米未進”。這樣的形容本是這類文章的模板,周明以前也不是沒有看見過,然而此時,卻突然看著那“奮戰十小時,水米未進”特別扎眼,一股無名火“嗖”地冒了上來。
“我覺得你們現在的新聞記者,在工作中特別不求甚解。”周明拿起那份報紙對兩位記者說,“以此為例,說真的我不知道什麼甲狀腺瘤切除手術要做到十小時,至於頂著我的名字,那更從來沒有發生過。如果真是特別複雜,需要做十小時的瘤子,那肯定算是疑難雜症,又不是突發急診,我不可能敢在相關科室——麻醉科、血液科、急重症科都沒有高應急水平的山區二級醫院來做。如果真是那樣,就算二十小時水米未進,那也是拿病人的生命和自己的職業生涯開玩笑。就算累死,也沒有任何可讚美的地方。我實在不太明白這樣一篇不符合事實的八股文章,發表出來,有什麼真正的積極意義。” 。 想看書來
長大 第七章4(2)
面前的兩個記者完全懵了,愣怔地瞧著他,尤其謝小禾的同事,正是這篇文章的作者,當時不過是完成個不是特別重要的採訪任務,大方向是讚美白衣天使的奉獻精神。當時他確實大概匆匆跟周明說了幾句話,然後他就進了手術室,然後他等了很久周明沒出來,他就去吃飯,順便買了點東西,作了一個其他短採訪,晚上回來正好見周明從手術室出來,算算時間正好十個小時。他想過去採訪,結果周明被當地醫院的醫生和家屬圍著問東問西,他想,不過是個讚美文章,大方向對了就好了,也就不跟家屬那裡排隊了。全沒想到,一年多之前的文章,這時候當做資料帶來,被他拿著他知道自己不知道的專業知識,這一通挖苦諷刺。
周明說著,想起來近年許多不求甚解的報道,無論是批判的還是讚頌的,都舍難求易,放過真正起到作用的體制問題、醫療知識問題、醫學教育的改革問題,所有的所有,全都集中在“醫德”二字上,搶救成功就是醫德高尚、勤勤懇懇,手術失敗就是醫德敗壞、不負責任,給不懂醫學知識,而對醫院有一定情緒的群眾帶來了很大的誤導,讓醫患之間相互的信任越來越差。想到這裡,周明認真是軸上了,嚴肅地跟他們兩個講起了甲狀腺瘤手術的問題,那位寫了這篇文章的記者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幾次想要發作,被謝小禾眼色制止。終於,謝小禾找個機會咳嗽一聲,對周明說道:
“周大夫,確實,在這方面我們有做得不足的地方,應該改進,對於醫學這個我們太陌生的學科,確實,全面瞭解也很困難,至於這篇文章,主要是想讚頌醫生刻苦敬業,起到個正面宣傳作用……”
“無論是正面還是反面,”周明打斷她,“都要以實事求是為基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你們如今的報道,經常拿醫生的職業道德做文章,請問你們新聞工作者的職業道德,實事求是是否是最重要的?還是說,到了如今,你們的職業追求已經變成不求甚解地吸引眼球,超越一切?難道你們作相關採訪的時候,不應該先深入瞭解相關常識麼?”
很長一段時間的沉寂。
“周大夫,”謝小禾深呼吸了幾下,努力壓制住為了維護自己的職業尊嚴而與他辯論、解釋的衝動,她站起來,把東西收拾好,主動向周明伸出手來,“謝謝您對我們的意見和建議,我們以後會注意改進。至於這個採訪,我想,我們回去重新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