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亂有功,連向來嘴臭的御史言官們也不會有任何責怪,對這些既得利益者來說,任何想要奪去他們利益的人,都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秦堪也是既得利益者,有人造朱厚照的反,也等於直接威脅他這個世襲罔替的國侯的地位,人都是站在自己所屬的階級去看待另一個階級,所以秦堪對剿滅造反沒有二話,並且不遺餘力,哪怕後世的史書給他冠上一個“血腥鎮壓農民起義的劊子手”之類的名號他亦無怨無悔。
然而他鎮壓的物件裡,絕對沒有手無寸鐵的百姓。
霸州城破時的一幕幕仍在他腦海裡反覆浮現。城內不論婦孺,小孩還是老人,敢拿起兵器對抗官兵者一律被當場斬殺,毫不留情,那些哭喊嘶吼的聲音至今仍在他耳畔縈繞。
太慘烈了,殺反軍和殺百姓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同樣的鮮血噴湧,同樣的頭顱亂飛,秦堪真不明白,面對那些衣著襤褸悽苦無依的百姓。京營將士們是怎麼有勇氣將刀劍劈砍在他們身上的。“人性”這兩個字難道在軍營裡已滅絕了麼?
坐在帥帳裡近兩個時辰了,一份戰後捷報奏疏秦堪卻怎麼也寫不下去,這份捷報裡面的血腥味太濃了,以至於秦堪看到面前的雪白紙張都有一種想嘔吐的衝動。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及時制止了京營將士對霸州屠城的想法。只斬殺了三千餘拿著兵器抵抗朝廷的百姓。城中十餘萬百姓受盡驚嚇,卻保住了性命。
頹然嘆了口氣,秦堪站起身。索性放棄寫捷報了。
叫人將隨軍文吏召進帥帳,秦堪決定這份捷報由文吏代勞,他實在是寫不下去了。
傷亡數字是觸目驚心的,京營將士戰死六千餘,反軍死者八千餘,餘下的一萬多人在城破之後皆降,百姓死傷三千餘……親身經歷甚至親自指揮了這場攻城戰,秦堪才切實感受這並不是一串冰冷的數字,它們代表著一條條鮮活的生命永遠消逝在世上,而史書上對這場戰爭的描述頂多只有一句“正德二年冬月,霸州民亂,山陰侯秦堪奉旨征討,臘月十四,平。”
多麼的輕描淡寫,死的活的,哭的笑的,滿懷激烈的,絕望嘶喊的,史書裡完全不會提及,一句話便帶過去,歷朝歷代的史書,全部由這一句句冰冷無情的話組成。
營中苗逵,賀勇,毛銳等諸將齊赴帥帳慶賀,共祝霸州大捷,他們的臉上喜氣洋洋,絲毫看不出任何悲憫之色,心裡都在盤算著自己的軍功,期待著升官加爵,他們的心和史書一樣冰冷。
…………
知道自己心情的只有跟隨多年的老部下,丁順就絕對不敢在秦堪面前露出一絲喜意,他知道侯爺的心情很不好,不敢觸黴頭。
諸將散去,丁順小心翼翼湊近:“侯爺,唐子禾被屬下和少年兵拿下了,此時正關在離帥帳不遠的營帳裡,屬下派了重兵看守……”
秦堪臉色一僵,沉重嘆了口氣。
又是一樁天大的麻煩。
“她……還好嗎?”
“不大好,城頭尋短見被揪回來後不吃不喝不說話,整個人好像沒了三魂六魄似的。”
丁順看著秦堪陰沉的臉色,小心試探道:“侯爺若不想見她,屬下這就命人給她戴上重枷鐐銬,押解京師,朝廷對造反逆首的處置,大抵是被凌遲吧……”
秦堪臉頰微微抽搐,最後長嘆道:“帶路,本侯見見她。”
丁順急忙轉身出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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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子禾很狼狽,這是秦堪所見過的她最狼狽的一次。
不合身的鎧甲已卸下,身上只著一襲綠色裙裝,衣裳有些單薄,頭髮凌亂的披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