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到了眼前,終是無法勉強自己的心意,對他溫言,對他笑。
沉默了許久,尷尬難言,終於還是李治嘆了口氣,道:“你對朕還是一點都沒變樣子,恨不得撇個一乾二淨。坐吧。”他指著院裡的石凳,自己坐在了旁邊一個凳子上。
我坐下,聽他無可奈何,自己也便換了語氣道:“皇上,我終究是回來了,而且我保證我不會再想著離開,我就待在皇上能夠看見知道的地方,哪裡都不會去。皇上莫要遷怒別人了,好不好?”
李治眼瞳驟縮,一時眼中歡喜、疼痛、惱怒一閃而過,他說:“明空,你一直什麼都知道,你知道朕的心意,你偏要不在乎,如今答應不離開,也並非是為了朕,你的不得已是要讓朕更難受是麼?”
我低了頭,半晌道:“皇上,如今我能做的能給的只有這麼多,如果皇上不滿意,可以不要。”
李治道:“明空,如果朕肯拿更多來換,有沒有一絲可能你能給朕想要的東西?”我被他問話裡的懇切和乞求驚得有些無措。想了想我說:“我不知道。”
李治笑了,道:“這已經是朕能想到最好的答案,沒關係,朕還有一世的時間可以慢慢等,慢慢換。”我茫然去看他,他竟笑的如雪初霽。
………
之後每月初一、十五,李治都會微服來感業寺為先皇敬香,長安距均州快馬來回要兩天兩夜,他每月奔波兩次。起初他來看我,我們都不怎麼說話,可是每逢他來,我都必然在旁。
這是我們達成的默契——我陪伴在旁、不躲不避,新蘭和姐姐都被放了。阿泰非但無事,反而受了厚待,加封為順陽王,朝廷還在均州鄖鄉縣為他修了規模宏大的王府,賜奴僕婢女三百。而南英仍舊統領西北兵權,新蘭有信來說他們都安好。我原本忐忑惴惴的心,終於放回肚裡。
我很明白不過,先皇大喪未滿,我還安居感業寺,若等到來年五月,我還是會被接回皇宮,自由是從此再也不能夠。於是格外珍惜起日子來,每日早起,便到後山去散步,採些野菜,就算什麼都不做,在林子裡呼吸一下那裡的自然氣息,也能讓我平靜歡欣許多。
自從永徽元年五月先皇週年忌日,感業寺所在的均宇山被皇家御林軍圍守,外人道是為了皇族宮眷祭祀、進香安全,可是我知道,即便我妥協了,李治還是覺得如此才能更安枕些。
於我的好處是,如今整個後山,都是我可以活動的範圍。夏日採摘野果,溪水中洗禪衣;秋天看滿山紅楓,坐禪遠眺;冬天踏雪賞梅,採集梅上雪水製茶;春天感受萬物復甦,看桃花芳菲。於是冬去春來,一年過去,我儘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享受這種平和與自由。
只有在李治來的初一、十五,我才待在寺裡,有時只是親手沏一壺清茶給他,或者撫琴一曲,李治都可以開心半天。他沒有更多的要求,只是風雨無阻的來和我相見,帶些珍奇的小玩意,或孤本奇書共鑑,讓我吃驚的是李治的博覽和造詣原來竟和子衿、阿泰相去不遠,這顛覆了我對他的印象。他也陰鬱漸散,這一年竟是我們兩個相識以來最平和友好的一年。
轉眼到了永徽二年四月十二,我清晨起了,照例去後山活動,通常我都會待個幾個時辰,不到午膳不會回來。因為感業寺所在的均宇山並非什麼深山老林,一向沒有什麼猛獸,我獨來獨往,也無任何危險不妥。
我鉚足勁攀山,一路上綠林掩映,繁花已開了半數,我一面欣賞一面向上攀登,山上是有條路的——顯示有人走的多了便成了路,我起初也奇怪此路何來,後來幾次曾遇到寺裡其他的師太在山裡採藥,便明白了。等我攀爬到山頂的大石之上,已是香汗淋淋,我對著山谷,看著腳下的一覽眾山小,如平常一般暢意非常。天氣晴好,於是坐下開始我的山頂瑜伽,心越來越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