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身邊,沒把她除掉,這是因為她那對眼珠還在活動。當他們看見這對眼珠在轉動,在閃閃發光,他們有時還能得到些安慰。
他們總是把殘廢老太太安置在油燈的白光下,使燈光能夠照亮她的臉,這樣一來,他們抬頭就能看見她。這張蒼白、憔悴的臉在別人看來也許是不忍目睹的,但是對他們而言,卻是迫切需要的夥伴。他們總帶著真正的快樂向她投去目光。她的臉像是殭屍的臉,只是在中間嵌了一對活人的眼珠,這對眼珠靈活地在眼眶裡滾動著,而臉頰和嘴都彷彿石化了,保持著令人恐怖的僵硬。倘若拉甘太太打盹垂下眼皮時,她完全蒼白和沉默的臉簡直與死人無異。泰蕾斯和洛朗覺得沒有人與他們在一起了,便使勁弄出一些響聲來,直到病人又抬起眼皮,看著他們為止。他們就這樣逼迫她始終醒著。
他們把她當作供自己散心的、可以使自己脫離惡夢的東西。自從她癱瘓後,他們就必須像對待孩子似的侍候她。他們對她關懷備至,以強迫自己分心散神。清早,洛朗幫她起床,把她抱到單人沙發裡;晚上,他又把她搬到床上。她的身體還很重,洛朗得用盡全力才能用胳膊抱起她,並慢慢移動。轉動沙發椅子的活兒也由他幹。其他的事則由泰蕾斯負責:她替病人穿衣服,喂她吃飯,想方設法猜透她想要幹什麼。在癱瘓後的起初幾天,拉甘太太的手還能動動,還能在一塊石板上寫出她的需求。不久,她的兩手也失去知覺了,不能再舉起它,更不能再捏一支石筆。自此以後,她只能用目光代替言語,她的侄女必須猜出她需要什麼。少婦承擔了護士的工作,這給她的肉體與精神都帶來了勞苦,不過,這對她反而更好。
這對夫婦為了避免單獨相處,從清早就把老太太的單人沙發推到餐室裡。他們把她放在中間,彷彿他們的生活少不了她,要她參與他們的用餐和一切會面。她若表示要回自己的房間裡去,他們就故意裝出不懂她的意思。她只有在破壞他倆單獨交談時才是受歡迎的,她沒有權利獨自相處。上午八點,洛朗去他的畫室,泰蕾斯下樓去店堂,癱瘓病人就一人留在餐室裡,直到中午。午飯後,她還是一個人呆到晚上六點。白天,她的侄女也常上樓來,圍著她忙一陣,看看她需要些什麼。對此,他們一家的朋友們都不知用什麼頌詞來讚美泰蕾斯和洛朗的品行才好。
禮拜四的聚會照常進行,拉甘太太照樣參加。他們把她的沙發移近餐桌,從晚上八點到十一點,她一直睜著眼睛,以微明的目光輪流注視她的客人們。最初,老米肖和格里韋看見這位半死不活的太太在場,有點窘迫和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他們感到有些輕微的煩悶,他們在心裡盤算,有什麼辦法能使自己的悲傷恰到好處。該對這個半死不活的人說些什麼,還是完全不去管她?漸漸地,他們決定像往常一樣對待拉甘太太,好像她沒有發生什麼變化似的。他們裝成根本不知道她的病,與她說話,提出要求或回答問題,為她和他們自己而不斷髮笑,始終不讓自己被她嚴肅的面部表情所困擾。這是一個古怪的場面,看這些人的神情,就像是在有條有理地與一具雕塑講話,就如小姑娘在和她們的玩偶談心一樣。癱瘓者始終是僵直和沉默地面對他們,而他們卻滔滔不絕地說著,頻繁運用各種手勢來表示和她談得十分投機。米肖和格里韋對自己出色的舉止暗自得意,他們認為這樣做很有禮貌。再則,他們因此又可以避免厭煩,可以不說那些習慣上的哀憐話語。拉甘太太看見自己仍被當成一個健康的人,一定很高興。從此,他們就在她的面前尋開心,毫無顧忌。
《紅杏出牆》26(2)
格里韋還有一種怪癖。他認定他與拉甘太太很有默契,只要她望他一眼,他就立即明白她想要什麼。這的確是微妙的注意。不過,可惜每次格里韋都猜錯了。他常常中斷打牌,認真注視著她,病人的眼睛始終平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