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孕婦動了動身子,然後像臥了多時的牛一樣慢騰騰地坐了起來,她撩了撩劉海,劉海已被熱汗濡溼。她臉頰有了血色,看來休息使她的體力得到了回升。她的眼睛似睜非睜,長長的睫毛懨懨無力地緩緩撲扇著,給她的眼瞼帶來一股柔和的陰影。睡前她還束著馬尾辮,可一覺醒來她的頭髮也披散開了,那又長又黑又高的頭髮在她胸前背後淘氣地流竄著,如一群束縛已久忽然到了戶外的孩子一樣無拘無束。她那白色的襯衣領因為氣色的改觀而有了無窮的生氣,宛若一隻透明的蝴蝶落在頸前。黑臉人一直沉鬱煩悶的心變得豁然開朗: 原來做孕婦也有這麼美的!他不由陶醉地大喝了一口酒。
逆行精靈(9)
孕婦的神態在陰雨黯淡的光線中更多了幾分平靜和安詳。她微微打了一個哈欠,然後轉動笨拙的身子用手在光滑的炕面上劃來劃去。她在尋那隻脫落了的髮夾。最後她摸到了,卻沒有力氣去梳頭髮,只是握著髮夾,倚著牆,呆呆地看著那架手風琴。
“睡得好嗎?”短髮大嫂因為有了老女人故事的鼓舞,所以對孕婦也顯得格外熱心。她更想獲知孕婦的故事。她發覺只有在不斷聽到別人的意外故事時,才覺得受阻於塔紛是值得的。不過她的殷勤搭訕使老女人有幾分不快。
孕婦微笑著點點頭,說,“還做了夢呢。”
“夢見什麼了?”短髮大嫂興致勃勃地刨根問底兒。
“夢見這屋外的林地上,有一個美極了的穿白衣的女人在飄來飄去。”孕婦吃力地說。
“天哪——”短髮大嫂叫道。
“那女人全身都是素白的,穿著紗樣的長裙。她飄得低時,她的裙子就滑著了樹梢上的雨珠;她飄得高時,雲彩就擦著了她的臉。”
黑臉人看著孕婦,覺得她是坐在一朵巨大蓮花上的女人。這種時刻,另一個面黃肌瘦、神思恍惚、嘀嘀咕咕的女人形象不知不覺地隱退了。她帶給他的仇恨和屈辱也漸漸如水中的冰塊一樣分崩離析。
“那女人跟你說話了嗎?”短髮大嫂窮追不捨。
“她飛來飛去的,我只能仰著臉看她,哪能說話呢。”孕婦說,“她肯定也不會說話。”
黑臉人又喝了一大口,也不再晃動瓶子,也不再用紫色的大拇指甲去比量酒的刻度。
屋子裡突然靜了下來。彷彿屋子突然被人推進一口深井。抱琴者放下了樂譜,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這時候忽然有笑聲傳來,是賣山貨的人的笑聲。他滿嘴泛著油光走了進來,迫不及待地對眾人說:
“老啞巴剛才讓王段長給灌醉了。醉了後歪在椅子上就睡著了。醒來後你們猜猜他做了什麼?”賣山貨的得意洋洋地撫弄了一下自己的招風耳。
人們都沉浸在孕婦對會飛的白紗女人的遐想之中,所以沒人對他的話題表示關注。
“老啞巴朝王段長要了紙和筆。”賣山貨的仍然在賣關子。
“他會寫字?”短髮大嫂最快地轉移了思路。
“畫。”賣山貨的人說,“他用鉛筆畫一片林子,然後又在這林子上畫了一個穿著長裙子的美女,這女人在半空中飛著。”
大家驚訝不已地看了看孕婦,孕婦用手捂住嘴,差一點失聲地驚叫起來。
“老啞巴大約是想女人了。”賣山貨的人說,“王段長指著畫和老啞巴打手勢,告訴他人間沒有會飛的女人,要找只能找挑水餵豬、在地上走的大腳片子。”
“老啞巴怎麼說?”短髮大嫂問。
“他能說什麼嗎?”賣山貨的人說,“他只是指著窗外的山,著急地使勁比劃著,瞪著眼睛,好像老天爺已經把那女人給他送來了。”
“天哪——”老女人暗叫,“全都是會飛的女人!”
賣山貨的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