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隊伍進山第四天,高大壯醒了。
睜開眼的時候,他看見的第一樣東西是樹冠枝葉遮成的天,第二樣是擔架前端那兵挺拔的脊背,第三樣就是自己的斷腿。
長久以來一直存在的火燒火燎的痛感,仍然像鑽進骨子裡的惡蛆蠕動著生滿剛毛的身體,不停地撕咬不停地啃噬,腿部的腫漲倒是消了一些。從昏睡中掙脫出來的感覺並不好,就像溺水太久的人上了岸後仍舊會全身發飄,山風也沒有給高大壯帶來多少清涼的感覺,反而讓他連打了幾個寒顫。
“水。。。。。。”虛脫讓高大壯的喉音在顫,好不容易憋出一個字。 電子書 分享網站
第六章 只緣身在此山中(2)
擔架晃了晃,停住。前面那人遞來了沾著泥的行軍水壺,等了一會後,他有點不耐煩地扶起了無力動彈的高大壯,把壺嘴往後者嘴裡塞去。
水裡摻著的泥沙比壺身上還要多,高大壯嗆咳起來,認出眼前的臉龐後微微一怔。趙平原收回水壺,沒看他,而是望向氣沖沖走來的喬小穎,以及她身後一臉油光的張跛子。
部隊剛經過的山澗,大概是不久前才被天雷光顧,一株足有幾人合圍的黃金桑倒在了路中央,被劈得焦黑光禿的樹幹簡直像面弧牆。由於山澗兩面都無路可繞,擔架隊跨越焦木時顯得無比費勁,往往得靠四到五個士兵合力,才能抬過去一個傷員。周大喜在過這裡的時候,連吃奶的勁都用了,擔架卻死活翹著過不去,在馬棒槌半是惱火半是無奈的叫喚聲中,又多來了幾個幫手。
擔架過了,周大喜卻因為小喬護士在邊上看著,酸不拉幾地嘀咕了一句:“鄉下人,戇勁倒是蠻大。。。。。。”
後來幾個兵當中的趙平原齜牙笑笑,一腳踹在他小腹上。
周大喜近視鏡片後的雙眼瞪到了史無前例的程度,他沒法相信這個還打過一點交道的傢伙,怎麼會一下子翻臉不認人了,居然說動手就動手。喬小穎的驚呼清清楚楚地傳進耳裡,彷彿一個放大無數倍的恥辱訊號,他覺得腹部傳來的疼痛消失了,血卻衝到了頭上,揮舞著拳頭就向趙平原撲去。秀才到底是秀才,毆鬥的姿勢像只被激怒的雞雛,趙平原這一次直接一拳打在他臉上,周大喜幾乎是倒飛了起來,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身。
少了個人抬擔架,趙平原等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只能頂槓。
喬小穎扶走周大喜的時候,很大聲地讓趙平原等著倒黴。小妮子也確實說到做到,這會兒就把張大掌櫃找了來,兩手一叉站在了後面,只等看好戲的模樣。
“一個班裡的人你也打,馬棒槌給你娃娃看相還真看準了!”張跛子老遠就破口大罵,大步生風走到趙平原跟前,嗓門忽然低了許多,“女娃娃對秀才好像有意思哦,你要打也別當著人家的面打,老子好幾個手下掛了彩,都在醫護隊手裡捏著噻!”
“他嘴賤,我手賤。”趙平原回答。
早些年在南京的時候,趙平原有一次親耳聽見學校裡有個新來的老師,叫自己的父親“鄉下人”。那種飽含著輕視的口吻,曾讓他憤怒不已,沒想到今天周大喜又來了同樣的一出。其實他也知道,姓周的未必就懷有多少惡意,但進山後始終在心頭盤旋不去的焦躁感,還是讓火氣躥了起來。
這片大山給趙平原的感覺就像是活的,他時常會莫名其妙地寒毛倒豎。
遠遠傳來的騷動聲算是解了圍。喬小穎見趙平原就這麼大搖大擺地離開,不免用眼去瞅張跛子,後者一張麻臉上神情紋絲不動,咧著嘴裝傻:“下次他要是再敢招惹哪個,喬護士你跟我說,我打斷他的狗腿!哎,飯還在鍋裡,我得回去看看。。。。。。”說著,逃也似的去了。
啞巴從早上起來,就一直有點不對勁,具體是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