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力量更快助長我的名聲。每個人都很驚訝,我竟然敢公然挑釁貴族的長子,更何況他父親又是位高權重的貴族。
第一學期我們之間發生幾次激烈衝突,細節就不在此贅述了。我們碰巧撞見彼此時,他就會若無其事地冷嘲熱諷,聲音剛好大到讓在場的人都聽得見。不然就是明褒暗貶地損我,「你一定要告訴我,是誰幫你剪頭髮的……」
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怎麼應付自大的紈絝子弟,我在塔賓威嚇的那位裁縫師就知道該怎麼做,吃點悶虧,悶不吭聲,儘快把事情結束就對了。
但是我每次都會反擊,安布羅斯雖然聰明,也挺能言善道,但他講起話來肯定不是我這戲子的對手。我是在舞臺上長大的,盧人機靈的應變力讓我總是可以講贏他。
不過,安布羅斯還是持續找我麻煩,就好像笨狗不懂得避開豪豬一樣。他總愛對我口出惡言,最後沾得滿臉毛刺離開。每次我們交手過後,就會更恨對方一些。
大家也都注意到我們之間的對立情況了。到了學期末,我已經有蠻勇過人的名聲,其實我只是無所畏懼罷了。
這兩者是有差別的。我在塔賓見識過真正的恐懼,我害怕捱餓、肺炎、穿釘鞋的警衛、拿土製小刀的年長男孩。對抗安布羅斯不需要什麼勇氣,我根本一點都不怕他,我只把他當成妄自尊大的小丑,無礙無害。
我真是個傻瓜。
第四十八章 插曲:不同的寧靜
巴斯特坐在道石旅店裡,把手放在大腿上,努力維持雙手不動。自從克沃思講完剛剛那段停下來以後,他已數了十五次呼吸,原本在這三人間有如清澈池水般的寧靜,逐漸變得深沉、成為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寧靜。巴斯特又做了一次呼吸——第十六次,接著他鼓起勇氣面對他害怕來臨的時刻。
說巴斯特什麼都不怕,並非什麼讚美,只有傻瓜和祭司才永遠都不怕。不過,能讓他害怕的東西的確很少,例如他有懼高症,夏天這一帶的暴風雨常讓天際一片漆黑,把老橡木連根拔起,這種暴風雨常讓他感到渺小無助。
但是真要說他畏懼什麼,其實沒什麼東西嚇得了他,暴風雨、高梯子,甚至斯卡瑞爾都嚇不了他。他勇敢主要是因為他肆無忌憚,沒什麼可以把他嚇得臉色發白,即使真的被嚇白了,他也會很快恢復。
喔,當然,如果有人想傷害他,他也不會開心就是了,例如用生鐵刺他、用熱煤燙他等等。但是他不喜歡流血,並不表示他就真的害怕那些事,他只是不希望那些事情發生而已。真正的恐懼會讓你一直掛念著,既然巴斯特清醒時都沒有那樣的煩惱,也就沒有什麼恐懼的東西。
不過心態是會變的。十年前,他為了心儀的女子,爬上高大的倫內爾樹採果,卻失手滑落。他滑落以後,倒掛在樹上整整一分鐘才跌下來。在那漫長的一分鐘裡,他心中根植了小小的恐懼,從此常駐在他的心底。
同樣的,巴斯特最近又多了一項新的恐懼。一年前,他天不怕地不怕,但現在他很怕寧靜,不是那種因為沒有東西移動與製造噪音而衍生的普通寧靜,而是有時候他主人周遭凝聚的那種疲憊沉靜,就像無形的遮蓋物一般覆蓋著。
巴斯特又做了一次呼吸——第十七次。他忍著不去擰自己的手,等著那股沉靜侵入室內,具體成形,對道石旅店內積聚的平靜發威。他知道那股沉靜是怎麼來的,就像冬天地上滲出的霜,把提早融化在地上車輪凹痕裡的乾淨雪水凍結成冰。
不過,巴斯特還沒再吸一口氣,克沃思就在椅子上坐挺了身子,作勢請編史家停筆。巴斯特察覺寧靜就像黑鳥被嚇飛一樣消散時,幾乎都快流下眼淚了。
克沃思嘆了一口氣,那感覺介於煩惱與無可奈何之間,「我承認,」他說,「我不知該怎麼說下個階段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