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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到有意思的東西就摘抄到一個本子上,然後給我做作文時引用。我說,好,看到會心的地方,我就衝你一笑。

我擺開幾個茶杯,杜牧、李白、勞倫斯、亨利·米勒就靜靜地坐在對面。倒上茶,千年前的月光花影便在小屋裡遊蕩。杜牧、李白、勞倫斯、亨利·米勒已經坐在對面了,他們的文字和我沒有間隔。我知道他們文字裡所有的大智慧和小心思,這對於我毫無困難。他們的魂魄,透過文字,在瞬間穿越千年時間和萬里空間,在他們絕不知曉的北京市朝陽區的一個小屋子裡,糾纏我的魂魄,讓我心如刀絞,然後淚流滿面。第一次閱讀這些人的文字對我的重要性無與倫比,他們的靈魂像是一碗豆汁兒一樣,有實在的溫度和味道,擺在我面前,伸手可及。這第一次閱讀,甚至比我的初戀更重要,比我第一次抓住我的小弟弟反覆拷問讓他噴湧而出更重要,比我第一次在慌亂中進入女人身體看著她的眼睛失去理智更重要。幾年以後,我進了醫學院,坐在解剖臺前,被福爾馬林浸泡得如皮球般僵硬的人類大腦擺在我面前,伸手可及。管理實驗室的老大爺說,這些屍體標本都是解放初期留下來的,現在收集不容易了,還有幾個是餓死的,標本非常乾淨。我第一次閱讀杜牧、李白、勞倫斯、亨利·米勒比第一次解剖大腦標本,對我更重要。我渴望具備他們的超能力,在我死後千年,透過我的文字,我的魂魄糾纏一個同樣黑瘦的無名少年,讓他心如刀絞,淚流滿面。我修煉我的文字,攤開四百字一頁的稿紙,淡綠色,北京市電車公司印刷廠出品,鋼筆在紙上移動,我看見煉丹爐裡爐火通紅,仙丹一樣的文字珠圓玉潤,這些文字長生不老。我黑瘦地坐在桌子前面,骨多肉少好像一把柴火,柴火上是爐火通紅的煉丹爐。我的文字幾乎和我沒有關係,就像朱裳的美麗和朱裳沒有太多聯絡一樣。我和朱裳都是某種介質,就像古時候的巫師,所謂上天,透過這些介質傳遞某種聲音。我的文字,朱裳的美麗,巫師的聲音,有它們自己的意志,它們反過來決定我們的動作和思想。當文字如仙丹一樣出爐時,我筋疲力盡,我感到敬畏,我心懷感激,我感到一種力量遠遠大過我的身體、大過我自己。當文字如垃圾一樣傾瀉,我筋疲力盡,我感覺身體如同灰燼,我的生命就是垃圾。

我對張國棟說:“我的屋子太小了,床上的書把我都快擠得沒地方睡了。已經放不下別的了。”杜牧、李白、勞倫斯、亨利·米勒已經坐在對面了,朱裳坐什麼地方呢?

“那我就先追了?我可是跟你商量過了。”

“好。需要的話,我替你寫情書,送小紙條。如果人家對你有意思,我把座位讓給你。 ”

現在看來,我和朱裳的關係是由短暫的相好和漫長的曖昧構成。

在短暫的相好中,我牽著朱裳的手,我們在廣闊無垠的北京城行走。北京城大而無當,周圍高中間低,好像一個時代久遠的酒杯,到處是萎靡不振的樹木。我和朱裳走在酒杯裡,到處是似懂非懂的歷史,我和朱裳走在粘稠的時間裡。小時候,我們性茭不足,我們體力積累得無比好,我和劉京偉、張國棟每個週末騎車兩個小時去圓明園,我們喜歡廢墟,我們馱 回過一匹石雕小馬,我們透過草叢觀摩亂石中男女大學生的野合。那些大學生真爛,他們的前戲像北京冬天的夜晚一樣漫長而枯燥,女生總像莊稼一樣茁壯,不畏嚴寒,男生總像農民一樣手腳笨拙,兩隻大涼手一起伸到女生背後也打不開鎖住胸罩的紐扣。那時候,我和朱裳從天安門走到東單走到白家莊,北京夏天的白天很長,在半黑半白中,我們在四十三路車站等車,說好,下一輛車來了就分手。來了無數個下一輛,好多人下車,好多人上車,好多人去他們要去的地方。在等待無數個下一輛的過程中,我拉著朱裳的手,她的手很香。朱裳看著我的眼睛,給我唱那首叫Fee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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