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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注意到冷小曼沒有穿絲襪。天氣又熱又潮溼,那條腿上汗津津。

可這會他又開始相信,那不過是場偶然的搜捕行動。少校對他的信任無可置疑。他猜想,坐在同一條戰壕裡,合用同一副防毒面具,的的確確能讓人產生巨大的友愛。

天色早早變暗,雨還是不肯下來。這是福履理路的弄堂房子。他們幾乎斜穿整個法租界。面對面坐在桌邊,彼此都能聞到對方的汗味。

“那麼——這就是那個馬賽詩人。你告訴他我是誰?”不是從空洞的語氣、從冷靜的詞句,而是從她遲緩的身體動作上,從她疲倦的神態裡,小薛察覺到那個勉強撐起的表演者形象早已被砸得粉碎。就像一度光滑而如今早已破碎的瓷器。

他注視著她,她的臉頰,她的手臂,她的因為出汗而毛孔變得清晰可見的面板。

“戀人。”他說。

她微張著嘴,像是剛被迫吞下一顆苦果。她輕輕地嘆息一聲(在他的想象中)。在她鼻翼上,有一小塊汙漬,用髒手指抹去汗水的印記。那張面孔上,最動人的地方是下眼瞼的睫毛,給她的瞳仁投下一抹陰影。

“為什麼要救我。”

沉默是要讓即將說出的話更有說服力。

“因為我愛你。”他脫口而出,像是話到嘴邊不得不說,又像是答案早就準備好。總是不合時宜,總是在這種無奈的情況下向她們訴說愛意。可一旦說出口,聽起來倒也挺自然。

她在哭泣,悄無聲息。涼風掀起窗簾,她打個寒戰,站起身。她盯著他看,腿一跌,撲到他懷裡。她死死抓住他的襯衫領子,又鬆開手,沒頭沒腦打他的頭,他的肩膀。

“為什麼要愛我?為什麼要愛我。愛我的人從來都沒有好結果!”

讓他感到吃驚的是,所有的女人在這三個字面前都不堪一擊,如同中蠱一般,如同甘心喝下的一匙毒藥,如同按照劇情所定下的鐵的邏輯,扮演起同樣的角色。

二十九

民國二十年六月二十四日夜七時三十分

冷小曼覺得自己像一團可憐巴巴的誘餌。孤零零吊在魚竿上,扔在湖岸邊。魚竿的主人早已不知去向,而她卻對那條魚動起真感情。她用電話向老顧彙報,三言兩語。他們倆被帶去老北門捕房這事,到最後她也沒告訴老顧。她擔心老顧會立即掐斷她與組織的聯絡(她下意識地覺得,那是她與這個現實世界的唯一聯絡)。

她說,幸虧有小薛在,要不然一事實已證明,小薛(或者說他的朋友)在巡捕房有很大影響力。老顧對此表現出極大興趣,電話中反覆詢問:“政治處為何派人參加老北門捕房的搜查行動?”

“不——只有老北門捕房。茶房發現手榴彈,向捕房報案。”

“你剛剛說——”

“巡捕要闖進房間檢查證件,小薛在房門口大鬧起來。提到他政治處朋友的名字——”

“看來這個會寫詩的警察朋友,的確是個重要人物——你說你今天下午與他會過面?”

“他們用旅館的電話向政治處查問。證實小薛是法文報紙的攝影記者。那朋友趕來時,巡捕已離開旅館。”

她覺得這些說法破綻百出。她為毫無緣由向老顧說謊而感到羞愧,覺得自己就像個弄亂戲碼的蹩腳演員。

“巡捕始終沒有進房間?沒有看到你?他那個政治處朋友也沒有認出你來?”

她說這都因為有小薛在。她可不敢跟人家說,這是因為她運氣好(這說法連她自己都不會相信)。還不如說是因為她的新發型,或者她憔悴的面孔呢(她有時對鏡顧盼,深覺憂傷會將一個人的相貌改變至斯)。

最後,老顧說:“你要在小薛身上多下功夫。組織上希望把他爭取過來,讓他變成我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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