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一股蕭然的絲竹聲,一個女子的吳儂軟語唱道:“但許蘭閨消永晝,豈教少女動春思……”聲音如百轉春鶯,醉心蕩魄,曲終人遠,還讓人覺得餘音繞樑。但側耳細聽,卻又使人百囀千回、如泣如訴。
正巧夥計上菜,關緒清等人就順便向他打聽,夥計嘆了一口氣說:“父女兩人一個三絃一個琵琶,打揚州千里迢迢逃荒到北京,一路不知受了多少風雨顛簸,在京城裡沒個落腳地兒,要不是我們掌櫃子心善給了個餬口的機會,說不定早就餓死在街頭了。這年月雖說天子有福,天下太平,可是遭災受難的百姓還是很多啊。唉!”
“這樣吧,你把那父女二人請到雅間來,我們想要點唱。”關緒清給趙秉鈞使了個眼色,趙秉鈞會意,摸出一張百元龍幣來,交給夥計,夥計當然是高興得不得了,像雞吃米似的點頭稱是,一溜煙就出了雅間。
功夫不大,只聽一陣細碎的步子,夥計的聲音說道:“你們爺倆兒算是有福了,今天遇到貴人,人家可是京城大戶,好好伺候著,賞錢肯定少不了。”
簾子一挑,走進一老一少兩個人,老的穿著一身醬紫色夾衣,殘破的地方打著“雞嘴結”,戴著一副圓餅子墨鏡,正好遮住了臉上一道傷疤,看樣子竟是個盲人,手裡捧著個三絃,緩緩走過來,到門前停住腳步向關緒清等人做了揖,說道:“不知道大爺想聽什麼曲子?”
關緒清一擺手道:“什麼拿手就唱什麼。”說著,看了那女孩一眼,女孩大約十五六歲的年紀,相貌很普通,但黑榛榛的頭髮油光可鑑,一對纖纖素手抱著一隻琵琶,低著頭,臉上帶著悲哀的表情。夥計在旁邊罵了一聲:“抖起精神來,死了娘嗎?”女孩點點頭,臉色稍稍平和了一些。
關緒清一皺眉,擺手讓店夥退下,端詳著父女兩人。王五搬過兩張凳子來,讓二人坐下。老者怯生生的說道:“小老兒就唱一首《嘆三生》吧。”說話間調了個絃音,伸出一隻枯癟的老手,在弦子上一抹,那邊女孩就唱道:“三生石邊嘆三生,奈何橋上奈何生,老天偏有弄人意,西湖案,風薄霜冷,何處話孤燈……”歌聲悽悽楚楚,令人柔腸百轉,沒想到這女孩是一副金玉般的嗓子,竟唱出這麼傷情的曲調。
一曲唱罷,大家早已經沒了酒興,心裡蒙了霜霧似的,一片悲涼之氣。關緒清過了好半天才說:“老人家,聽你的曲子非常悲涼,心裡肯定也要說不出的苦衷吧。”
老者放下三絃,嘆了一口氣說道:“小老兒一聽這位貴人的聲音就知道是個善心人。”他慢慢摘下墨鏡,露出一雙皮肉翻卷的瞎眼來,用手一指:“要說這事還要從我這對瞎眼說起。”
老者絮絮叨叨說出自己的經歷來:“小老兒本是揚州公道鎮人,這公道鎮是前清大學士阮元的故鄉,想當年乾隆皇帝下江南時,曾戲說‘普天之下,唯此公道’,因此就有了公道鎮的名字。唉,皇帝下江南只管吟風弄月,哪裡去管百姓的疾苦。眼下雖說是太平年月,可誰又想公道鎮竟從此就沒了公道……”
趙秉鈞忍不住問道:“這話怎麼說?”
老者長嘆一口氣道:“說這話是去年,朝廷一道赦令發到揚州府,全國蠲免錢糧。佃戶們要四六繳租均分這點皇恩。老財主摳門兒,說是地價漲了,原本要加租的,現在不加租已經客氣,還要鬧佃,只好抽地另找人種。為這個,幾個佃戶來講理,就打起來了,宴席也掀翻了七八桌。縣長大人兩頭勸,誰也不聽,就任憑財主們糾起一幫地痞胡鬧打人。其中有個財主叫徐有道,就在縣裡也是最大的地主,年年都是主佃不和,聽說還鬧出過人命。不但這裡有地,縣北還有一處,總共有幾十頃……”
關緒清“哦”了一聲,喝了一口茶,提起精神來,啪一下展開竹骨折扇兒,一邊聽著一邊搖著扇子。
卻聽老者續道:“咱們窮人